墨子梵聽聞,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唐泱,抿嘴,而墨炎,仍然如同石頭。
皇帝的雙眸深看著他,聲音有些顫抖,“泱兒,你….”
“父皇,以往是兒臣不知,但您在兒臣心中的分量,遠勝于先皇,自然,兒臣銘記生身父母的孕育,”唐泱的聲音不似往常清淡,帶著輕笑,此時,卻如同一個孩子,請求父親的原諒。
言語之深切,令皇帝心神激蕩。
良久后,皇帝擺手,“泱兒,昊王一直在幫你,你可知否?若想成為一代賢王,必定要用賢臣,你可知否?”
唐泱抬頭,看了一眼墨子梵,道,“兒臣明白,兒臣感謝父皇,感謝昊王。”
皇帝凝視著唐泱,緩緩露出慈祥的面容,“罷了,你先回去,朕還有事情與他們談。”
唐泱抿嘴,漫不經心似的睨了一眼墨子梵,應了一聲,手捧圣旨,退了下去。
一切都知曉了,還有什么好迷茫的?
既然認準了一條路,何必要去打聽走多久?
想一千次,不如去做一次,華麗的跌倒,也勝過無謂的徘徊。
“皇上,您既然有心培養祺王,也想為祺王清掃所有的污點,那便不必臣去細說了吧,”唐泱走后,墨子梵看著皇帝,唇畔掛著一絲笑,淡淡道。
墨子梵的冷,如同一劍穿心的利刃,而他的笑,如同冬日刺骨的風。
皇帝甚是疲憊,看著墨子梵淡淡道,“昊王,你真的想好了?”
墨子梵頷首。
皇帝手支撐著額頭,閉目養神,“正如你們所知道的,朕以前身為將軍,也沒少上戰場打仗,你們真的以為,夏侯秘密培養的玄虎軍,會沒人知道?”他譏笑,“朕只是沒有說破而已,為了謀反,也正是朕,頒布了假的圣旨,引開了玄虎軍的主力軍,才能輕而易舉殺了夏侯。之后,朕重建玄虎軍,但可惜,他們個個是可用之才,野心卻太大,朕不得已,將他們斬首示眾。”
“皇上可知道,靈宿幫?”墨子梵問道。
皇帝沉吟了一下,睜開眼看著他道,“朕當時只是知道他們與江湖中人有些許來往,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幫派,等清楚的時候,已經晚了。”
所以,唐柔秋加入了靈宿幫,并拉上了唐泱。而今日,他的兩個兒子被殺,一個關在牢獄,皆因靈宿幫。
“朕也清楚,有一個死士沒有殺死,”他淡淡道,目光投向墨炎,“所以,朕企圖將他的兒子帶進宮中,作為自己安全的防護罩,”他說到這里,自嘲一笑,“沒想到,他們早有準備,朕卻成了墊腳石。”
墨炎負手立著,目光深沉看著他,厲聲質問,“你為何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墨炎永遠也忘不了,那日,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中,他們得知先皇死訊時的悲痛和憤怒。有人要為先皇報仇,卻也有人想要安于現狀。一向團結的玄虎軍,第一次爆發了內亂,有人死,有人傷,有人絕望,有人自盡。
血流成河。同伴猙獰不甘的神情深深的震撼了墨炎的心。
然而,這是誰也阻止不了的。
剩下的人想要逃命,因為他們知道,他們若是不逃,也不會有好下場,可是偏偏,假的玄虎軍隊找到了這里,對亂作一團,已經毫無抵抗能力的他們展開大肆的屠殺。
昔日這個高手如云,武功高強,堅不可摧的玄虎軍,在這一刻,徹底的崩塌。
混亂中,玄虎軍頭目將黃金面具等物,交給了墨炎,命令他趕快逃走,不要讓他們找到黃金面具和這柄古劍。
于是,幾十人的犧牲,換來墨炎的半條人命。
墨炎一直逃,一直逃,那段日子渾渾噩噩,暗無天日,他靠著乞討,終于生存了下來。
一直走過大半的江山,在映秀村,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莊,安定了下來,娶妻生子,每日早出晚歸,男耕女織。
他心上的傷口,慢慢的愈合。
有時他想,這樣也行,就這樣平淡的過一輩子吧。
在墨子梵六歲時,他們還是找來了。
又是殘忍的屠殺。因墨炎這一個人,打亂了村莊寧靜的生活,轉眼間已是殘垣斷壁,茅草屋被大火焚燒。墨炎功夫不差,卻要保護妻兒的安危,終于寡不敵眾,倒了下去,之后,他聽到妻子的哭泣聲和悲痛的慘叫。
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第一次,心中的怒火這樣的猛烈,怨恨如此的沉重,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于是,臉上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面對墨炎的質問,皇帝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朕殺了夏侯,豈能容忍你們的存在?”
墨炎臉色愈發陰沉了,雙眸本深沉如黑夜,然而這時,卻亮起了一簇簇火苗,還有了越來越大的趨勢。
皇帝不以為意,閉了閉眼,困倦的揉揉額角,“還有事情么?”
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終于使壓抑了二十多年之久的墨炎瞬間爆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立到皇帝面前,一拳打了上去!
皇帝呻吟了一聲,面色沉穩,閉了閉眼。
墨子梵立在臺下,沉默的凝望。
“身為天子,百姓就是最大的利益,無百姓,哪里來的泱泱大國!視人命如草芥如你,又有何資格手握江山!”墨炎凌厲威嚴的聲音響在整個大殿,他的雙眸噴涌出無數的火焰,“這一拳,為兄弟們”,說著緊抿著嘴扯過皇帝的衣領,又是一拳,皇帝也沒有反抗,被硬生生打了一拳后,不斷地咳嗽,又聽聞墨炎冷冷道,“這一拳,為妻子,為無辜的百姓!”說著一松手,皇帝便奄奄一息般仰躺在龍椅上,仍是閉著眼睛,劇烈的咳嗽幾聲后,他猛然捂住嘴巴,再拿開來看,手掌中已是一片鮮紅。
墨炎漠然,“看在你還知善惡的份上,老父就留你多些時日可活。”
皇帝右手捂著胸口,左手卻垂在扶手上,滴滴答答流著血。他有氣無力地睨了一眼墨炎,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邊笑邊咳嗽,笑到最后,他終于停了下來,彎著腰,喘著粗氣,“是朕作孽,是朕作孽啊!”
凄涼悲愴的沙啞聲音響徹整個大殿,使立在門外候著的魏公公都不寒而栗,心中卻是一遍,又一遍的嘆息。
“朕的時日不多了…”他淡淡道,“拜托了,昊王…這是朕唯一的遺愿…”
墨子梵淡淡看著皇帝,頷首。
“若是可以…咳咳咳…若是可以….你便永遠為…咳咳,為泱兒,分擔憂愁…”
墨子梵神情冷漠,沉默了一瞬,道,“這一點,恕臣不能從。”
皇帝閉了閉眼,用龍袍擦拭唇角,似乎是意料之中,點點頭,“朕明白,朕明白…”
烏云遮住了清亮的月光,只余顆顆星辰,閃耀著藍色的光輝。
這個夜,誰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誰驟然成為天空中最耀眼閃亮的光芒,誰終于可以暫時放下了仇恨,誰的心,依然平靜如水。
墨子梵和墨炎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孤冷的大正宮中,各有所思,各有所悟。
其實,這個皇帝的一生,從開始,到結尾,都是在他人的仇恨中一路坎坷走來,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只能怨天尤人,怪罪這命運。
不管他最后如何補償,甚至用性命相抵,都已經挽回不了,他是罪臣的事實。
墨子梵目視前方,眼眸中斂著淡淡的無奈。
突然,他停下腳步,身后的墨炎無悲無喜,與他擦肩而過,墨子梵卻叫住了他,“喂。”
他只能這么喊他。
墨炎背對著他,停下腳步。
“我娘,叫什么名字?”他淡淡問道。
墨炎身體微微一僵,沉默了一瞬,用同樣平靜的聲音回答,“許月喬,”說完便大步向宮外走去。
許月喬。
墨子梵輕輕呢喃,突然帶了絲笑意,腳步變得輕快。
還未走出宮門,就見有人在憤怒的同御林軍廝打在一起,嘴中不時大喊,“快讓我進去稟報!若是誤了事,你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他的聲音很是悲憤,帶著濃重的沙啞,看來是在這里吼了很長時間了。
然而走近了,燈籠打在那人的臉上,墨子梵這才認出來,是風允。
墨子梵皺眉,“風允,發生什么事了?”
風允一愣,停下揪拽著侍衛的手,猛然扭頭,雙眼通紅得盯著墨子梵,一向鎮定的他頓時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一下撲過去跪在地上,“王爺,王爺,墨王府…墨王府遭暗殺了…王妃她…”風允不忍再說下去,悔恨的用手捂住雙眸,腦海中浮現一片鮮紅血泊中,魅兒王妃蒼白如紙的面容…
風允才頓了一秒,就聽見馬兒嘶鳴一聲,奔騰而去。
墨子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墨炎扭臉怒瞪風允,“怎么回事?!”
自古以來,朝政與江湖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團體,一直彼此無言,建立了一個國家。本是毫無瓜葛的兩方,有史以來第一次,模糊不清的牽扯在一起。
江湖中的恩怨,始于白玄,與朝政的牽扯,卻是皇帝的失職。
但看清這一點的人并不多,最起碼,百姓依然安樂,文武百官依然碌碌。
最開始,分為白玄,墨子梵,皇帝,唐泱,這四個團體,無形中的互相抵抗,而現在,白玄等人已明目張膽入住墨王府,皇帝也聽信于墨子梵,唐泱漸漸的從靈宿幫分離,身份突然的尷尬。
沒有人知道唐泱墨子梵那晚在大殿中同皇帝說了什么,但自那晚后,皇帝的病情再次惡化,已是常臥于病榻。
自然,便很少上朝,但百官卻是沒有閑著,一邊不停的上書請皇上立太子,一邊對于多日寂靜的墨王府暗自揣測。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是可以千變萬化的。
一天之內,大悲大喜。
先是設局引墨炎等人,后得知真相,心中如同一張大網,撕扯自己的心,入夜,靜靜的聽完白玄真人的話,心中難言,然而斬殺罪臣后,見了皇帝,又是經歷那漫長無亙得一段時光。
最后,接到墨王府被暗殺的消息。
是自己大意了。
沉迷在自己的思想中,只想著快點揭開這些謎局,讓自己能夠透徹的明白,讓心中不再迷惘,可是,卻忽略了身邊的一切,就連自己最在乎的人,都忘了去保護。
泛黃的枯草鋪滿整個山野,落葉紛紛,輕擦在肩頭,也無知無覺。腳步不停,一步又一步,緩慢而沉重。
墓碑是冰冷厚重的,新土連同枯草,屯起一座高高的小山崗。
天地渾然,灰蒙蒙一片,冷風低嗚,似在哭泣,放眼望去,或歪或立的數不清的墓碑,越發讓冬日顯得蕭條孤冷。
風如劍,刺痛雙目。
他快速的抽出劍,毫不留情的在自己左臂劃下一個大口子。
鮮血一滴,一滴,澆灌著面前的墳墓,仿若開放的嬌艷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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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家里斷了網,今日才重新連上,補上前些天的,你們沒有取消收藏真是太好了,阿里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