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兒那日清晨的任性,換來的是濃苦的湯藥以及被勒令不準在屋子外面呆半個時辰的束縛。
漱完口,她疲倦的蜷縮在搖椅上,厚厚的墊子和身上的布料,以及外界接觸的空氣,都彌漫著一股濃稠的溫暖的味道。
很像是盛夏。
那個時候,空氣中也游浮著炙熱,只到夜晚,才會消散一些。然而那天晚上,她獨身一人面對著一輪皓月,卻冷的抱緊了自己。
也許墨子梵不知道,其實,他是一個很溫柔,很懂得照顧女子的人。因為那天晚上,他要求她唱《問月》,魅兒也借著這首曲子,緩緩平復了自己焦躁彷徨的內心。這種感覺她當時并未發現,回味好多次后,她才恍然。
有些人剛開始出現在你的生命中,如同浩瀚大海投入的一塊小石頭,當時你并未在意,漸漸日久,等你發覺,這顆石頭卻偏偏沉入了宇宙的中心。
可是躲也躲不掉了,它就永久的沉默著。
這座小木屋,并沒有一般的院落那般保暖防寒,卻有著其他院落沒有的悠然自得。
在魅兒的強烈抗議之下,茉莉無奈,只好安排她住在這里,同時調整墨王府的兵力,重點保護這里。
魅兒不想每天看著空空的床榻睡去,再寂寞的醒來。
那種滋味太不好受。
魅兒閉著眼睛,腦子渾渾噩噩,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境。
自春節過后,皇帝的病情像是被仙人救治過一般,脫胎換骨,眼眸再度凌厲,雙唇也添了幾分血色。
他全身心的投入到朝政中,絲毫不理會大臣們的交頭接耳。他很明白,自己的這條命,也只剩下不到十五天了,他第一次感覺死亡離自己這么近,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卻鎮定的異常。
怎么說呢,這幾天,過的很累,但是很輕松,因為這個故事,就快要真正的完結了。
明日,唐泱率領十萬大軍出發邊疆演練。
那是最后一眼了。
看到身旁的人皺了皺眉頭,他忙關切的詢問,“怎么,哪里不舒服?”
花窗染上一層看不真切的薄霧,書桌旁,一臺小灶正在燒著茶水,咕咚咕咚的冒著泡,溢出一股清淡的茶香。
不大的小木屋中,一切如常,一切如舊,隔絕了寒冷。
魅兒昏昏沉沉中,還聽到了屋子外阿離阿啟的銀鈴般甜甜笑聲,以及那句“怎么,哪里不舒服?”
溫潤中帶著一點干澀沙啞的嗓音,似乎很遠,卻又很近,低沉的帶著一絲清涼,直落入心底。
魅兒愣了一下,她的靈臺便清明了,猶豫一瞬,才緩緩睜開眼。
看不真切那張臉,卻看到他閃爍的眼眸、英氣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和那張再自然不過的淡粉的唇。
唐泱相比以前還未來到墨王府的他,已經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許是和墨子梵幾人呆久了的緣故,偶爾也會任性一下,議事時便繃著一張臉仔細的聽,他也學會訓斥別人,生氣起來簡直同墨子梵有的一拼。
“我...睡了多久?”魅兒回過神,從容的問道。
唐泱幫她整理了一下椅子上的枕頭,讓她靠著更舒服些,魅兒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微笑的道,“不久,也就兩個時辰。”
魅兒聽聞頷首,兩人便沉默著,魅兒這才想起什么,瞪著眼睛看向他,“你在這里呆了兩個時辰?!”
唐泱面色不解,“是啊。”
“可是...可是你明天不就要去邊疆了么?不用準備一下?”
唐泱慢悠悠回道,“差不多收拾好了。”
魅兒皺眉看著他。
他眉眼彎彎,棱角分明的側臉映在一片溫暖的日光中,魅兒甚至可以看到他輕盈的睫毛在舞動。
魅兒心中咂舌,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美男子可真不少,雖然性格人品千奇百怪,但相貌卻是一等一的好。
特別是身旁這位還是未來的一國之君。
唐泱有些疑惑的扭過臉看魅兒,遲鈍了一下,又粲然一笑,“安心,這些事已經置辦的穩妥了。”
魅兒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繼而心中慶幸長得貌美的男子還是男子,五大三粗的,察覺不到女兒家的心思。
她正色頷首,問道,“要去幾天?”
唐泱探過身子去觸碰了下紫砂壺的壺身,又拿開了壺蓋子,問魅兒,“口渴么?”
魅兒呆呆的點點頭,于是,她看著唐泱一邊回答“約莫十三天”,一邊用纖長的手熟練的涮涮茶杯,倒掉,反復三次,最終,一壺原本就不多的茶水放在了魅兒的手上。
洗涮三遍不僅去了灰塵,還能夠品到壺中真正的精品茶。一個事務繁忙的男子能夠記住這事宜就不錯了,竟還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搖晃手中的茶杯。
果然人不可貌相。魅兒訝異。
唐泱見狀,淺淺一笑,手中活兒也不拉下,“別看我是身份尊貴的祺王,其實有時候,連一個為我沏茶的人都沒有,這些活兒自然得自己來做。”
祺王府都養了一群什么廢物啊,魅兒皺眉。同時,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中卻突然的柔軟了。
他繼續道,“但是我很挑,別人的沏的茶我也不一定會喝,他們便數落我敗家,畢竟那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茶。可是不對,只有我自己很明白,品茶,需要的是環境,身邊的人,以及自己的心境。缺一不可。”
魅兒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但是唐泱側頭看到她同情關懷的臉,便什么都明白了,自己倒是笑的開懷,“男兒若連這些都干不好,何德何能委以重任?即便如此,我過的錦衣玉食,也比那些為柴米油鹽發愁的百姓要幸福。”
魅兒看著他,神色陰晴不定,最終只是嘆口氣,“虧你還能笑得這么開心。”
“怎么,在擔心我?”唐泱笑瞇瞇的看著她,“我不需要同情。”
“好吧,我承認我聽到你說這些,確實很擔心,”魅兒坦言,卻不敢對上他的眼,“他們雖窮,快樂是真。而你...其實那些榮華富貴并不能帶給你什么,你也很明白你缺少的是什么,只是,你身處一個巨大的漩渦黑洞中,你不能掙扎,也不可以將自己的同好拉入這般危險境地”,魅兒長吁一口氣,“終于熬過來了。其實啊,唐泱,”她抬眸,看著那個男人眼眸中閃爍的星光,“真慶幸,你還是這般溫和,沒有因陷入這樣的境地而抑郁,也沒有自毀前途。”
一個人的性格,取決于他身邊的人和所成長的環境。但是,他卻偏偏在這樣骯臟的環境中脫穎而出,一塵不染,沒有惡劣的性格,也沒有鋒芒的硬刺。
也許,那便是蒼天的考驗,他通過了,而接下來等待他的,就是這大好河山。
君臨天下啊。
魅兒嘴角逸出絲笑,然而笑卻還未凝固,就有一只手掌捂住了她的雙眸。她一愣,剛想抬手,便聽唐泱柔和的嗓音,“魅兒,其實我的溫和,我的謙遜,我的儒雅,都是逢場作戲”,魅兒聽到一聲愉悅的輕笑,“但是我要感謝你,是你讓原本污濁的它們成為我身上的閃光點。”
“忘了告訴你,我馬上便要啟程了,所以我用這僅剩的兩個時辰來陪你。魅兒,不論將來如何,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如此閑散相聚。我堅持我的道義,你也要恪守你的規則。”
他深呼一口氣,魅兒感受到一陣微風拂過臉龐,那是屬于他的氣息。
“我要送你一個禮物,新年快樂。”
柔軟濕潤的唇畔貼合過來時,魅兒大腦瞬間僵化,連推開的想法也凝固了。
接著,他不舍的離開,柔聲一句,“我不愛你了,”溫暖的融入到了陽光之中,消散于耳邊。
他也離開了,聽說是唯恐生亂,提前了行程,魅兒知道,他曉得了皇帝只能有不到15日的生命了。
世間總有那么一點令自己牽掛的事,也挺好的,因為有了例外,才會有奇跡。
特別是唐泱。
她反應過來急匆匆的跑向墨王府外,只聽到奔騰的馬蹄聲和面前一重厚重的灰土飛揚,騎馬的人模模糊糊。
魅兒呆呆的扶在門框邊,直到那塵埃落定,長長的街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她微微笑著,轉過身,卻輕輕的嘆口氣,仰臉看著依然如初,卻比往常奪目的墨王府,心中陡然落寞。
“新春...快樂。”
又下雪了。
不管多么厚的雪,家丁也會及時將燈籠擦干凈,也會每日幾趟的清掃墓前的石階。
她面無表情的一步步走向湖邊。
大雪掩埋不去昔日的歡聲笑語,因為那些東西,記在心里,就夠了。
一朵梅花放置在石階上。
“以后一天放一朵就夠了,這樣太浪費。”
身后的人連連道,“是,夫人。”
雪越下越大,他們卻絲毫沒有要停駐的意思。
遠處重巒疊嶂的山也在紛飛的大雪中看不真切,白茫茫一片遮住了視線,天地渾然,銀裝素裹,毫無生機,處處充斥著一股蒼白的無力感。
這種感覺似乎正在悄悄的滲入他們心中。
于是毫不在乎,如同行尸走肉。
“嘖,怎么每個人都是一副悲壯的表情啊,”寒冬臘月,這些小村莊就更無人可尋,一戶戶緊閉著家門,瞧起來甚是凄冷,他們就沿著這條小山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于是,連清羽和季風傲也意識到了他們的不對勁兒。
這也太拼命了。
兩人對視一眼,季風傲道,“雪下得太大了,還是找家客棧歇息一下吧。”
“是啊,不然如此下去,早晚得出紕漏”,清羽用寬袍擋著打在臉上生疼的雪花,咬著牙吃力的說。
“那就用術法好了,”墨子梵道。
清羽挑挑眉,“腦子進雪了?這樣用術法,還沒到玉碎自己就先病倒了。”
先不說時間,要承受如此大的風雪,就要耗費不少的元氣。
“快沒時間了,”他面無表情,眉峰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渣,嘴唇有些發紫,“我們只剩下不到十五天。”
“唐泱那里肯定沒事的,”清羽不耐煩道,“再者,朝堂上已經沒有人敢同我們抗衡了。”
墨子梵還未說話,季風傲,“別這么自私啊王爺,好歹考慮一下...咳咳...考慮一下我們的感受啊...咳咳,啊,嗓子里刮進去雪了咳咳...”
清羽無奈的側頭看了一眼季風傲,瞇著眼皺眉四處張望,猛然發現遠處有一點溫暖的亮光,欣喜道,“前面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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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之前一定會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