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的種種手段終沒奏效,我看著她哭腫的雙眼和蒼白的臉色,心中被巨大的愧疚與失落填滿,我牽起嘴角的一絲苦笑,安慰她,“無礙的,娘,你兒子有一身功夫,不會受人欺負的。”
娘親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大包鼓鼓囊囊的東西來,“花兒,這是娘積攢多年的首飾,不多,好好收著,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我凝望著那一包沉甸甸的東西,嘆了口氣,微笑道,“娘,您比我更需要。”
我曉得,娘天生性子柔弱,不比其她的女子,她的首飾,真的是一點一點攢下來的,她不會阿諛奉承,不會風情萬種。她這一路走來,委實不易。
娘親直接塞到我懷中,“你要真是覺得娘不易,就給娘好好活著,爭口氣。”
語罷,復雜的看我一眼,疾步離開了。
我的笑容維持不住,慢慢化作冷漠。
是夜,屋頂,涼風習習,萬籟俱靜。
我出神的望著這一片朦朧月色,腦子沉沉,不知所以。
白玄出現在我身邊,拍拍我的頭,“我給你帶來了好東西。”
我恍然回神,愣了幾秒,看著手邊的大罐子,斜眼看他,“酒?”
白玄爽朗一笑,“酒是個好東西。”
我微微一笑,起了封揚手就灌,動作太猛嗆得喉嚨辛辣,咳了幾聲。白玄連忙騰出手拍我后背,語氣責備,“酒不是這么喝的,你灌得這樣猛,誰會受得住?”
我揮袖擦擦嘴,漫不經心,“舉杯消愁愁更愁,真是受罪。”
白玄微微一嘆,“我陪你一同受罪,”言罷也喝了一口。
我微笑著凝望著他被月光鍍了一層銀光的側顏,緩緩開口,“子游,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么想法?”
白玄放下酒壇哈哈一笑,眼神中閃爍著亮光,“冷漠,倔強,高傲,自以為是。”
我聽聞嗤之以鼻,“原來如此。”
白玄伸出手揉揉我的發,“你的樣子像極了受到威脅的刺猬,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對你產生了興趣,想瞧瞧除去那層外衣之下的你,是什么樣。”
我笑而不語。
白玄道,“真是不容易,十年啊,我用了整整十年來脫去你的外衣,嘖嘖。”
我漫不經心答,“唔,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白玄望著我笑道,“只要你乖乖讓我吃干抹凈就成。”
“然后棄之不顧?”
白玄癟嘴,“在你心里我是這種人?”
我看著夜空,有感而發,“江湖之大,人來人往,可終歸,誰也無法帶走誰。”
白玄不做聲,我繼續,“據如同百年后各自泯滅,形單影只,誰也留不下誰。”
他道,“你這話未免太消極,人區別于牲畜草木,便在于情,你若有情,便不是一人。”
我嘆口氣,站起身,“我們走吧。”
“去哪兒?”
“哪兒都好,我不想呆著這兒。”
“好,我們走。”
明日終歸是要離家的,我不想在他人充滿同情與憐憫的目光中走出家門,那樣太卑微,太懦弱。
在這如墨般漆黑的夜里,我離開了家,悄聲無息。
我們找到一家客棧投宿,為節省錢財便開了一間,這夜里又是雞犬不寧。
第二日清早,我們一同到達澄江邊,暫時的分道揚鑣。
可白玄一直不放心我,堅持要我到他家去坐坐,再一同浪跡天涯,我拒絕,“師父限定五年,便是要我們各自走江湖,這是學堂的規矩,師兄你不是一直苛求按著規矩來嗎?”
白玄無奈的看著我,“可你不同。”
“我怎么不同?我一樣是人,有手有腳,罷了,你快走吧,陪我這幾日晚了歸家的期限,會令長輩不安的。”
白玄看我態度堅決,只好同意,說,“你找到了安身之處,便給我飛鴿傳書,好令我放心。”
我忍不住蹩眉,“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一事無成?”
白玄笑著說,“你知我是掛念你的。”
我哼了一聲,道,“曉得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白玄唇角輕揚,恰似這一江春水,滿是波瀾不驚的溫柔寵溺。
小舟悠揚遠去,駛向天際。我轉過身,看著那處的樓閣,那廂的打斗,這邊的喧囂,心境恍惚間回到十年前,我踏出家門,茫然一片。
但現下,我擁有了最可貴的自由。
一切都是美好的。我想著,微微笑著邁起步子,走到馬車鋪前,“掌柜,去湘西。”
我盡量的省吃儉用,不花費太多的錢。炎熱的時日里,我會睡在某家的房頂,身上臟了,我會去河流邊清洗,餓極了就買個饅頭墊巴一下。
又有時,遇上個賊子,他命不好撞到我身上,我就順便教訓他一下,會有人感謝的給我食物,也會有人邀請我去他家住一晚。不管報酬是什么,亦或沒有報酬,我都不在意,坦然接受。
我整個人在消瘦,而武功遠比出師時高強許多。路過一片小村莊,在樹下乘涼時,碰巧見到一位老者在練功,我覺得分外厲害,便央求著跟他混了幾個月。
他說,“武學,在于精。一個精于武學之人,必是將來成大器之人。”
而我便是一眼看出他的武學的奧秘,死皮賴臉的跟著他,他沒法子,又甩不掉我,只好教了我。
我在原有的基礎上加以融會貫通,使其達到合二為一的境界。
煉成那日,他說,“你的武功比及他人是出彩,但仍不能達到武學之最高境界。”
我問他,如何才能達到武學最高境界,他笑著說,“拋卻雜念,一心一意,又不可走火入魔。而且,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只有武學還不夠,有時,你學要借助一些東西,來幫助你打敗對手。”
我深知,拳頭早晚會散開,而拳頭之后,我需要用劍,槍,亦或是其他東西來幫助我。
幾月下來我大為受益,拜別老者后,我再次上路,前往春城。
那里我遇到一位身強力壯的大漢,他的身形再扛起個斧頭,簡直是再合適不過。我見到他時,他正在打一個調戲了良家少女的男子,眼看著要活不成,我便出手制止。
“你是誰?!管我教訓他作甚!”
我笑道,“兄臺,你若把他打死了,是害了自己。衙門清差會將你抓進大牢的。”
他不滿的吹胡子瞪眼,“你這個小頑童,不好好在家讀書,亂管什么閑事!”
我一聽就不滿了,老子走南闖北大半年,皮膚漸漸黝黑,骨骼也愈發清晰,個子更是能與他相持平,況且這一身的武氣,怎么看也不像是個頑童吧!
“不如我們來比試比試,你若贏了,任憑處置,你若輸了,放了他,并且...”我笑著說,“將你那舞斧子的路數亮給我瞧瞧。”
大漢啐了一口,“那是我家傳的!從來不外傳!”
就是這樣才想知道啊,我心中腹誹,面上一派溫和,“那么此事,我管定了。”
大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姹紫嫣紅千變萬化,圍觀的人笑著說大汗不敢,這才激怒了他,一口應了下來。
原本想著他會用家傳武學,可不沒想到他就是亂打一氣,不出十招被我斷了后路,自行認輸。
我暫時住到了他的家,每日同他切磋武藝,有時會風流一下,去逛逛煙花場所,再去喝個清茶,聽個小曲兒,日子過得優哉游哉。
一時間所有的人,事,都被拋卻腦后,只余下竹林里呼嘯的劍聲,和平淡的歡笑。
我時常給家里寄信,寫給妹妹,寫給娘親。我也給他寄信,以此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在干什么。
這日里,大漢胡路又拉著我去逛妓院,我蹩眉正思索著他的小茅草房是不是他真正的住所時,人影一晃已在青花樓的門口,胡子咧嘴一笑,“今日我請客!”
一群女子認出了我倆,爭相恐后的跑來拉扯,我屏住呼吸皺眉看著她們,胡子又道,“瞧你們這群女人,見了白狼就不要黃狗。”
我撲哧一聲笑了,“胡子兄弟你在罵自己是狗?”
胡子一想正欲開口,已有女子拉著我袖口往里走,“陸公子英俊瀟灑,武功更是出神入化,這大街上的女子,哪個不是想著成為你的人?”
我抽抽眼角,心中盤算著是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赫然聽到嘈雜之中身后一聲清冷溫和的聲音,“我若告訴你們,他是我的人呢?”
我心中一震,強忍著沒有回頭。
拉著我的女子回身一看,呦,一個更俊秀的小白臉!噠噠噠的就跑了過去,“公子,瞧您這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那公子打個響指,笑道,“我是來尋人的。”
“不知公子尋誰?”
我聽到他腳步聲漸近,最后猛然一個大力將我撤回他懷中,笑看眾女子,“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