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睡眠中,我感覺到有人送水至我的嘴上。
我心想著,定然是白玄覺得我委屈來尋我了,于是很開心的喚了一聲,“子游?!?/p>
那人頓了頓,問道,“大夫,他好像醒了?!?/p>
“恩,有轉醒的跡象,再休息個三五日就差不多了?!?/p>
——
醒來的時候一陣頭暈目眩,剛撐起的身子又重重的摔回了床板上。
外屋的人急忙忙來瞧,“你醒了?”
我瞇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定定的看了看他,有些熟悉的臉,卻不是他。于是我沒有回答。
他道,“不記得我了?我是那日途經安陽給你《毒經》的人啊。說來也真巧,那日晚上下了大雨,我正好游歷于此,客棧又住滿了,便尋到此地,結果一踏進院門就瞧見你躺在地上,媽呀身上全是血?!?/p>
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嘶啞道,“你救我干什么?”
那人聽聞愣愣,“難不成你想死?”罷了他繼續道,“你昏迷了半個多月了,那右手估計是不靈便了,還落下了肺病。你夢中一直喊什么子游的,他是你情人?”
我緩緩睜眼,看著房梁,“是我仇人?!?/p>
——
這個人名叫籬古,游歷大好河山只為了研究毒物。
他說,人活著不容易,想要死卻很簡單,所以才要使出渾身解數存活下來。
他說,你既然一個人了,就跟著我吧,你還這么年輕,死了太可惜。
我問他,陸府的人呢?
他說,早在十天前就上了斷頭臺。
我閉了閉眼,看著他說,好,我跟著你。我會武功,我來保護你。
他笑著說,待你病好了,我們就啟程去邊域。那里有最致命最美麗的毒。
——
我開始自暴自棄,自生自滅。
我跟著這個人五年,學到了很多連制毒之人都不曉得的東西,那種怪異,奇特,詭異的東西,也慢慢讓我著迷。
五年之后,他去世了,他走之前說,“騖斛,別一心想著報仇,反過來害了自己?!?/p>
我笑著說,若是我連仇恨都沒有了,連我只剩下一副軀體。
他嘆了口氣,走了。
于是我召集人手,用了一年時間成了幫派,一個正經的制毒幫派。
名為靈宿幫。
當初那個人說要造福百姓的人不見了,只剩下這個以毒殺人的陸騖斛。
——
我的手下每次研制出新毒,都會實驗,以前是老鼠,牛羊這類動物,而漸漸的,他們開始向著百姓下手,沿街乞討的乞丐都成了受害者。
我聽別人的匯報,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漸漸地,他們變本加厲,有幾次都險些讓全城人陪葬。
這種舉動無疑是震驚了整個江湖,一時間很多門派出來反對,也有門派支援。
一派熱鬧。
我總是笑著說,誰能研制出最烈的毒藥,我便攻打昆侖峰,將昆侖峰讓給你。
這個消息一放出,沒過幾日,菖沄師兄出現了。
自從師父死后,我再也沒到他們當中任何一人。盡管我現在成立了一個強勢的門派,也從來沒有打聽過,或者要挾過他們什么。
我從內心否認自己的心軟。
而菖沄師兄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白玄恢復記憶了。他失手將袁淵師弟殺了?!?/p>
我聽聞微笑著說,“然后?”
其實袁淵沒死,這個人我是一直關注的。我前日還接到通報說,袁淵觸了律法,被切斷了舌頭,流放平壤。
平壤,一個鳥都不拉屎的地方,他定然活不成。
而菖沄這樣騙我,意圖很簡單。讓我原諒白玄,就此收手。
他太天真。若是六年前的我,估計會信。而現在,他真是太低估我的能力。
在他居住在我這里的期間,企圖毀滅我經營了多年的果實,于是我讓人殺了他。
——
我不知道恢復記憶后的白玄看著親吻自己的袁淵是一種什么感受。
我不知道白玄得知我家族被滿門抄斬后他還對我言語諷刺是一種什么感受。
我不知道白玄看著現在的我,是一種什么感受。
大喜大悲,大徹大悟,荒涼冰冷。
十幾年前初見,到如今纏成一團的紅線,誰也解不開了。
轟轟烈烈的那幾年,早已褪了色。
愛恨癡守的那幾年,早已讓時光磨平,無法撥動我的心弦。
——
這一生,是錯。
——
那日,玄虎軍的領頭人來找我,說是前些日子妄圖開拓疆土的人被打了回來,打他們的,正是真正玄虎軍的一員。
我問他們,你可認識他?
他說,認識,墨炎。那個修顏和白玄還救走了墨炎的孩子。
我嘆了口氣,廢物,我說過要生擒他們的。
他說,如今,皇上知道了我的野心,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笑道,放心。
他剛走,我就讓人找來了弱風聲,“前些日子放出那些喝了尸毒的人,可有什么成效?”
“都被殺了,”他說。
我沉默了。
白玄,這幾年,你到底變了多少?
——
那日天晴,刺眼的陽光照耀在這片大地,一切東西都軟塌塌的。
他穿著白衣,站到我眼前。一張清瘦的臉龐,一雙柔和的眼。
我笑著問他,來我靈宿幫,有何貴干?
白玄定定的看著我,邁了一步,尋人。
尋誰?
尋夫人。
我啞然失笑,這里沒你的夫人,你的夫人已經被流放平壤了,估計這會已經死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阿花,對不起。
我笑道,你說對不起干嘛?你知不知道當日你是怎么說我的?
【“陸家公子,你窩藏妹妹,讓別人代替她去死,父親又販毒禍害百姓,連你也殺了養育你十年的師父。哼,還真是喪盡天良,”】
他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那時我,失憶了...我們之間,本不該是這番模樣的。
我笑問他,可已經這樣了,你還想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呢?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又怎么當成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從袖中拿出那支玉笛,我一直帶在身邊。
我摸摸我的腰,道,可是我已經沒有玉佩了。你把它摔碎了。
白玄難過的咬著嘴唇。
我看著清瘦的他,臉色差極了。輕聲道,“白玄,我記得你以前,是喜歡穿青衫的。對嗎?”
——
小的時候,我會想著長大了我就接替父親的官職,繼續做著官員。
那種生活雖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平淡是種幸福。
然而當師父牽著我的手的那刻,我想著我長大要行俠仗義,要斬盡江湖之惡。
那種生活是我想要的,可到頭來,自己成了行俠仗義之人口中的惡霸。
我對白玄說,除了第一次執行任務你在我身邊,往后那么多次,你哪次是在我身邊的?
他沉默一瞬,說,我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多棒的理由。我也可以說,我逼不得已殺了師父,逼不得已創建靈宿幫。
世間萬物,有因必有果。
我后悔,可有用嗎?
——
我在甬道的盡頭看著面前的一行人,那里面,是墨子梵幾人,白玄的徒弟。
我恍然回想起那年第一次看見昆侖峰時的幻想。
清晨薄霧藹藹,旭日東升,透過云層噴薄而出,染上了一層金砂。山中靈獸次第鳴叫,沉寂的山谷中回蕩著一層又一層的喧鬧。鳥雀沿著山階飛舞回旋。
徒弟們整齊有力的舞劍,回蕩在山谷的讀書聲,他們出師時開心的微笑。
我決定放他們一條生路。
白玄,修顏,你們這樣算計,是否承擔了這樣后果?
——
我過于驕傲自滿。輕敵的后果是血洗靈宿幫。
其實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意外他來得如此之快。
我很清楚,這個世界,正義的力量遠大于邪惡。而我,做了太多喪盡天良的事。這樣的惡報,遲早要降臨。
不過那樣也好,到了那里,我就又見著我的妹妹了,哦對了,還有阿音。
我說過,我要娶她的。
——
琉魂鳳宇這柄古劍承載了太多戾氣,結果我被反噬了。
然而,我還有最后一絲清明留于殘缺的體內。
當我看到白玄與我同歸于盡的時候,我很開心的笑了。
我三十年來,第一次真心的笑。
我努力的張張嘴,對他說,子游,你還沒有嫁給我。
他的聲音就響在我的耳邊,阿花,是你應該嫁給我。
我聽聞笑著在他的懷抱中離去。
我心想著。
還好還有。白玄你總算應了一次自己許下的諾言。
同生共死。
——
白玄,若有來世,希望你身著青衫,手持玉笛,腰佩明玉,帶著一身明凈與溫和。而我,定當會認出你,微笑著走向你。
執子之手,共赴紅塵。
不悔相思意。
——番外完——
不要歧視同性戀。他們不無辜,但也沒有罪,只是恰好,他們喜歡的人和自己性別相同罷了。
其實我在構思這個故事時,總是可憐同情阿花。他本是個云淡風輕的人,只是生活將他折磨的狼狽不堪。
他有過的幸福非常短暫,更多的是無邊的寂寞空虛。
他們誰都沒有負誰,同生共死。他們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