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墨彎眉笑笑,把錦城拉在自己的身邊,對著滿臉驚疑的蔣若存和蔣太守點頭示意,帶著錦城就走了。
錦城自然不會放過孫成退這樣別扭的表現(xiàn),在夜風中問崔墨:“孫先生到底怎么了?”
恩師才能夠過往的泥淖里爬出來,是好事,崔墨的嘴角一直上翹著,心情很好。“桃花,你應該沒聽我講過故事吧。”
錦城點點頭,拉了崔墨一把,他一開心,沒有注意腳下的坑坑洼洼。
崔墨難得有些羞澀地笑了一笑,整個人都閃閃發(fā)光的,錦城便挽著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踱步。今晚想來也是不用睡了。
崔墨其實很少和錦城講自己回齊國之后的事情,而在信件的來往上,兩個人又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報喜不報憂。所以錦城根本不知道崔墨原來也有如此性命攸關的時刻。
“那個時候我的根基還不是很穩(wěn),齊王非常忌憚我的父親,但又怕他手中的兵權,就轉(zhuǎn)而打擊他的繼承人,也就是我。”崔墨的聲音非常好聽,這樣的事情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就有成仙成道的味道。
錦城想到他的境遇,想起以前在宮中陪伴自己的那個清朗少年不得不背負不屬于自己的記恨,整個人都非常難過,崔墨在生死邊緣的時候,自己沒能陪伴在他的身邊。
崔墨似乎感受到錦城的低落,他又何嘗不是這樣自責于桃花在京都的風雨飄搖,自己無緣守在桃花身邊,為她遮風擋雨?
“桃花,不礙事的,若沒有這些苦難,我又怎么成長成現(xiàn)在的我?”崔墨伸手揉了揉錦城腦袋。
錦城好笑地抬頭,嬌嗔地瞪他一眼,口中還是為他打抱不平:“他們打擊你,你還要感謝他們么?”
崔墨笑笑:“我當然不會感謝他們,反而有點恨他們。只是我感謝我的經(jīng)歷,讓我更快地變成可以保護你的樣子。”
錦城臉一紅,岔開話題:“然后呢?”
“孫成退是在齊國的恩師,他擅長天文水利,我是做商隊出身的,天時非常重要。于是他便一直跟在我身邊。雖然口上稱師傅,但我總覺得只要他在就萬事無虞,所以也沒有很認真地學習他的本領。”崔墨皺眉,聲音有些低落。
看來是出了不太好的事情,錦城偷眼看崔墨,心疼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難過。
“有一次恩師病重,我奉命往邊疆送一趟軍用的鹽。食鹽這樣的東西雨天是不能運送的,恩師沒有辦法拖著生病的身體和我一起走了一趟。沒想到,快要到的時候,恩師預測失誤。我們在大雨的森林里澆了三天三夜,所有的食鹽化成雨水流淌得一干二凈。”崔墨頓了一下,時隔多年,他任然能感受到當時絕望的氣氛,和孫成退猩紅的眼睛。
“恩師從那個時候身體就時好時壞。齊王對此大發(fā)雷霆,恩師本想一力承擔下后果。可是這樣打擊我的大好機會,齊王又怎么會放過?我們雙雙被貶,恩師更是遭受了非人的迫害。那件事情恩師總覺得自己的過錯,常常自責,發(fā)誓再也不測天氣,我怎么勸也沒用。想著給他換個心情,便把他送到你這邊來了。沒想到,你對我能一見鐘情,卻對我的恩師看不上眼。”說到最后,崔墨還有心情開個玩笑。
錦城這次臉紅卻是因為自己的有眼無珠。她的“用人唯賢”可是此生最大的笑話,明明看不清別人到底是怎么樣的,卻一定要裝出一副很是清明的樣子,實在是羞愧,實在是羞愧。
崔墨把錦城的手抓在手里,感受她小手略微粗糙的手感:“恩師不會放在心上的。如果不是你把他送到這里,他也未必能解開心結(jié)。”
“崔墨,孫先生是真的想幫你今天才站出來說話的吧。”
崔墨撇嘴:“你高看我的能力了,若不是今天你也在場,他才不會站出來呢。你不知道,之前在齊國,他是多么希望我能趕緊給他找個徒媳婦,這不……”崔墨炫耀似地把錦城的爪子抓起來搖了搖:“我找到你了,他才開心。”
“是我之前沒有照顧好你的恩師。”錦城悶悶地說,真的沒想到孫成退竟然是崔墨的老師,如果當時知道這一點,她哪敢把他老人家扔在靖江城這樣的地方,肯定麻利地像貢菩薩一樣把他老人家貢起來,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兩個人一起沒事聊聊崔墨,也好過她一個人在公主府里幻想崔墨到底又變了哪里。
“要是當時你告訴就好了……”
崔墨聞言又揉揉錦城的頭發(fā),錦城抬頭,踮起腳尖親親崔墨的下巴:“我很想認識那些認識你的人,這樣我就不是一個人在想念你了。”
崔墨笑笑,低頭親親錦城的額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想念了,我就在你的身邊。”
錦城幸福地點點頭,又重新挽起崔墨的胳膊,兩個人慢慢走回了孫府。
因為鬧騰地遲,錦城睡得很快,崔墨在她床前守了一會便又去找孫成退了。
“你這次出頭的太早,蔣府的蔣若存一定對你心懷不滿。怎么?多大了還這樣愛現(xiàn)?”孫成退對于崔墨的表現(xiàn)是十分不滿意的。
崔墨老老實實得端著袖子站在那邊聽訓,孫成退一點也不客氣:“小人是無論如何都得罪不得的,你還沒有接受教訓嗎?”
“您知道了?”
孫成退吹胡子瞪眼睛:“有什么事情我能不知道嗎?當年不是我的過錯,是有人記恨你升官道路上的一路順風,換了我算命用的道具,所以才引來那一劫。對不對?看你這個樣子,今晚是和陳丫頭說了我的壞話吧?”
說著說著,還作勢要打崔墨。
崔墨忙笑著躲避:“老師我可沒有說您壞話。現(xiàn)在她還難過之前沒有照顧好您呢……”
這話一出,聽得孫成退更想打人:“你又何必牽出那丫頭的內(nèi)疚。老子我不是活的好好的……”
崔墨把孫成退手中的戒尺一捉:“是您徒媳婦愛護您。”
“徒媳婦?”孫成退收了手,斜眼看崔墨,“你能搞定?”他倒是不相信崔墨有多大的能耐能化解錦城心中關于她母后身死的疙瘩。
崔墨一愣,老老實實回答:“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該如何化解,但是我知道我的一輩子只能耗在她這里了。”
孫成退眼珠子一轉(zhuǎn),不由分說地趕人:“你先回去睡,明天還有一次大會要開,蔣家的人難纏起來很難纏,你可要小心。”
蔣家水軍的能力崔墨是知道的,于是認真點點頭,回去先睡覺了。
孫成退嘆了口氣,把門合上,他屋子里的燭火一直光明,也不知道要照亮什么東西。
自從崔墨來了這里,錦城已經(jīng)好幾天沒做有實際意義的事了,想著似乎和崔墨一起來的還有一堆信封,這天起床便懶在床上看信。
最后一封是刑訓寫過來的,照例交代了些京都的事情,錦城一一看了,無非是朝堂中的各類勾心斗角。最后一件卻讓錦城久久陷入沉思。
墨玉小產(chǎn)生下了小皇孫。
敵我的界限便的非常模糊,墨玉會怎么選擇她的人生?她現(xiàn)在想做什么呢?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榮登大寶,掌控天下嗎?還有……她還愿意見到……她的錦城長公主……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嗎?
錦城覺得很難過。不是難過一個人對于自己的漸行漸遠,更在于無常的世事總喜歡把人扔在兩難的風口浪尖。
那些古代的賢達,是不是從來就沒有這些困惑,他們清楚明白的看懂了自己的內(nèi)心,對自己絕對的誠實,所以在他們的生命里不存在選擇。可是他們這些碌碌無為的小民呢?看不透生死,掌握不了宇宙,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有許多難以啟齒的齷齪心思,他們該怎么面對一次又一次的選擇呢?
錦城在看到墨玉生下小皇孫的時候,她的腦海里飄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不要殺死這位素未謀面的小皇孫。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念頭,錦城也被自己不堪的想法嚇到了。她到底在想什么?她還沒有從計劃水淹靖江城的惡毒中掙脫出來嗎?她怎么能想要害死墨玉的孩子!不是說好要守護墨玉一輩子的嗎?
錦城把自己悶在棉被里,想哭卻哭不出來。
沒什么好哭的呀,有這樣惡毒想法的人是自己,有這樣惡心想法的人是自己,有這樣可怕想法的人是自己,你會有勇氣自裁嗎?
沒有。
錦城咬著唇,明明是件高興的事情。大梁后繼有人,再不敢有人猜測太子段慶然喜歡的是男人;墨玉下半輩子也有了依靠,她現(xiàn)在活得像一位正常的女人,有丈夫有孩子,有了完整的……家。
明明是件高興的事情。在黑暗中的錦城努力安慰自己,她的眼睛已經(jīng)很疼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