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們被罵的不敢做聲，今天太子也沒有到場，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和這位廣武帝接觸。崔墨眸中閃過亮光，很快就離開了碎語紛紛的大殿。　　

公主府的修繕很快就提上議程，段慶然和段思然一起負責這個項目，是廣武帝要他們好好補償補償流落外地明珠復得的錦城長公主。　　

錦城和崔墨一起去看過，這個時候已經開始飄小雪了。錦城里面是蒼藍的上襖和大紅的下裙，外面撐一件黑色的斗篷，在滿天的小雪里分外耀眼。　　

崔墨小心地護著錦城，從長公主已經修好的大門走進去。　　

里面還是一片荒蕪，景色蕭然不堪入目。錦城面無表情地從這邊行走到那邊，最后在一棵燒焦的樹下停住腳步，仰頭問崔墨：“你說，大火吞噬了這么多東西，它自己不覺得腹脹難忍嗎？”　　

“他胃口夠大，就不會覺得難受。”崔墨回答。　　

錦城哦了一聲。　　

其實世界真的很奇怪，做了錯事難道不應該難過嗎？段慶然放了那場大火，為什么他還有臉行走在這片焦土上，堂而皇之地說要修復它？　　

錦城又走了幾步，崔墨站在原地看她。　　

看著錦城奇怪地蹲下來，敲敲地板，又站起來。　　

“我在公主府住了這樣久，也不知道公主府有寶藏，段慶然他是怎么知道的？”錦城又問，這次是自言自語，沒打算問崔墨。　　

崔墨笑笑：“世界上的一切皆有可能，之前墨玉為你藏了大量的書信，你不是也不知道嗎？”　　

錦城點點頭，但是還是疑惑，墨玉對于公主府摸得比自己還要透徹，她知道她不知道的地方很正常的，段慶然才來過幾次，怎么就篤定公主府會有寶藏？　　

如果沒有呢？他不是白忙活一場？　　

崔墨把錦城往懷里一帶，沒有賴嬤嬤的監視，他還有機會對小桃花動手動腳，一回到崔府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　　

錦城掙脫開他的懷抱，自己跳跳地往前，跑了老遠，回頭看崔墨：“昨天段思然問我要不要把公主府照原來的樣子修出來，我在想不必如此刻意，你幫我想想該如何重新整修呢？”　　

崔墨大步上前，道：“你自己已經有主意，還要問我嗎？”　　

錦城吐吐舌頭，在殘廳的雕刻下笑：“我想把重新畫幾個院子出來，給墨玉留一個，給珍珠留一個，再給寒香留一個，不知道琉璃會不會愿意要，我也要給她留一個。以前我一個人住主院，太大了，她們輪流到我這邊來，我不能去找她們。”錦城用手指點點身邊的石頭柱：“我只去過墨玉的房間一次，還是沒有走進去的那種。”　　

崔墨含笑聽錦城的碎碎念。　　

“我有和墨玉還有琉璃上一夢閣作畫。那個時候，你已經打算離開大梁了。”錦城的眼睛亮了一下，在崔墨看來就是當晚一夢閣高高掛起的燈籠，溫柔而明亮，“我畫了一個你，可惜那副畫在火中消失了。你知道那個時候墨玉畫了什么嗎？”　　

崔墨搖搖頭，雖然他依稀記得錦城在信中曾和他提起過。　　

“墨玉畫了一塊石頭，可是那又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錦城煞有介事的說，“我猜是包裹著一塊玉的石頭。和她的名字是不是很搭？”　　

崔墨點點頭。錦城不說話了。　　

“那天，我在下面看你。”崔墨忽然說。　　

錦城看他，臉上掛著問號。　　

崔墨重復了一遍：“你在上面作畫，我在下面看著你。我一直在等燈滅，但是你畫了很久很久。我就一直不敢走開。”　　

錦城愣了一下，道：“你怎么不進來呀？”　　

崔墨溫和地笑笑：“在下面看著你，也挺好的。你有事情要做，我不想打擾。”　　

錦城退后兩步，又飛一般地投入崔墨的懷抱：“我本來不想再建一夢閣了，但你這樣一說，我又想建了。”　　

“為什么不想？”崔墨揉揉錦城頭發。　　

錦城的腦海中回放那一個晚上，呼嘯的火海和傾倒的一夢閣。最后的記憶里，一夢閣轟然倒塌在火海中，飛濺出層層熱浪……還有驚悚的叫聲。　　

錦城忽然覺得，一夢閣生來是用于毀滅。　　

崔墨轉念一想，大概也知道了錦城的想法，于是安慰道：“未必要造得和以前一模一樣，也不必和以前造的一樣高，你若是喜歡，我用其他的材料疊起來，不用木頭的了。”　　

錦城在她懷中點點頭。　　

兩個人如連體嬰兒般，用腳丈量了公主府的種種，崔墨建筑上也有一手，把錦城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錦城壞笑著問：“你把公主府弄得這樣好，我不想住崔府怎么辦？”　　

崔墨從容淡定：“我也不想住崔府，來公主府做個上門女婿好了。”　　

錦城說不過他，跳著走遠了。　　

崔墨便跟上去。　　

“公主今天所說的你們都記下了嗎？”從黑暗的角落里轉出了段慶然。　　

他的下屬們答應：“記下了。”　　

“就按照這個好好地修建，但是不準為刑側妃留院子。”段慶然吩咐，“有什么困難直接上報就可以了。”　　

屬下們答應著各自退散。　　

段慶然望著錦城在雪中的背影，無不涼薄地想，皇姐，不殺你，便把你囚禁在這片公主府里，想必你會很喜歡自己的設計。　　

廣武帝為自己的女兒整好了嫁妝，又撒手不管朝廷里的事情了。朝臣們也就對奢華的公主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看見。該巴結的還巴結，該遠離的還遠離，該供奉的還供奉。僅此而已。　　

除了公主府，錦城還做了其他的事情。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推翻了自己的墓碑，算是正式承認自己的回歸。　　

她的妹妹們在這幾年，有的遠嫁，有的近嫁，都嫁得差不多了。這次她大婚，一個個回來得賊快。錦城接待她們，帶的都是裘以寧。裘以寧算是見識了一把公主之間的勾心斗角。她自認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那種角色，但在其他公主的侍女里面又是落了下成。　　

不是她不聰明，是那些侍女都是從小從皇宮帶出來的，見識比不得其他。　　

裘以寧想想錦城身邊的宮人最后的去處，終于安定下心，要好好跟著她。畢竟是對于自己來說可是巨大的騰飛機會。　　

只是每次入宮，錦城還是會帶珍珠去。　　

錦城入宮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她和廣武帝的關系也越來越好。錦城漸漸明白，無論是誰，心底都是有柔軟的部分，只是看你是不是被他珍貴地放在那片角落。　　

以前是宜妃，現在慢慢地變成她了。　　

有時候看著父皇思念宜妃，錦城又感覺很難過。宜妃過得很好，她在別的男人的庇護下活的有滋有味，根本看不出來會想念自己的父皇。　　

或是想到自己的母后，為什么母后沒有機會走進父皇內心那片無比溫柔的地方？　　

錦城偶爾會提到自己在外面的見聞，她對廣武帝沒有隱瞞多少，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知道都說了。包括自己府中的那場大火。　　

廣武帝顯得很失落，但他終究沒有把太子怎么樣，而是讓他出錢出力把他燒毀的東西補回來。　　

人命是不補回來的。錦城在心中輕輕地說。　　

“錦城，你來了。”廣武帝拿著手中的梅花，回頭看立在雪地里的錦城。　　

錦城抱著大衣跑過去，責備：“父皇，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剪梅花？不要凍著了。”說著，就把衣服給廣武帝披上。　　

廣武帝把衣服裹好，把梅花遞給錦城：“這些事情就讓長翁他們干吧，你也不要累著。”　　

錦城笑笑：“兒臣可沒有這么嬌氣。現在的兒臣可不比以前，至少會舞劍。”　　

“說到舞劍，還沒見你舞過，下次？”廣武帝興致勃勃地問。　　

“好。”錦城自然答應。不過她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碰鳴劍了，也不知道那有靈氣的劍是不是生氣了。更不知道公子現在在哪里。　　

“你之前提到的那位無名公子，現在在哪里？”廣武帝問。　　

錦城搖搖頭，和廣武帝并肩走回去：“公子志在四方，兒臣并不知道。”　　

廣武帝沉默了一會，忽然道：“他一定喜歡你。”　　

錦城噎住了，她想自己應該沒說無名喜歡自己什么之類的話吧？好半天才回過神：“為什么？”　　

廣武帝看了錦城一眼：“看來朕猜對了。朕只是覺得如果無名公子也喜歡你，放任他和崔墨搶你的話，是不是就能遲一點把你嫁掉。”　　

“遲……遲一點？”錦城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廣武帝哼了一聲，把錦城手中的梅花扯過去，自己先走到了亭子里。回頭看錦城還在雪里發呆，皺眉呵斥：“還不跟上來？”　　

錦城連忙跑上去。　　

父親……是在舍不得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