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把孝服捧了來,侍奉錦城穿上,不一會,崔墨也過來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
“有什么東西特別想帶出府的嗎?”崔墨睬在低兩級的臺階上,仰頭問,“裘以寧進來了,剛好要處理一部分孝期不能用的東西出去,可以偷偷運出點什么。”
錦城微微一笑,撒嬌道:“怎么辦?好像沒有誒?”
“沒有就沒有。我崔墨別的什么不敢說有,但銀錢一定是有的。出去以后,你想要什么,我便替你買什么。”
錦城聽他這樣講,就眉目彎彎地報數。這個也要,那個也要的,好像少了全天下似的。
最后錦城撲到崔墨的懷里:“還要一個崔墨。”
“崔墨很貴的,我買不起欸。”崔墨配合錦城,皺著眉回答。
錦城就說:“不貴不貴,帶我去的話,老板就會說:‘姑娘,我看崔墨和你極其有緣,要不你把他帶走吧,不算你錢。’”
錦城環著崔墨的腰,繼續說:“然后我就把崔墨帶回去了。一分錢都不用花。”
“要是老板不想把崔墨賣給你呢?”崔墨問。
錦城笑得更開心了:“那就更不成問題了。崔墨自己有腳,半夜會潛入我的房間,躺在我的床上。我依舊不用花一分錢。”
“那好吧。”崔墨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我和你一起去把他帶回來。”
兩個人最后一次從一夢閣下來。到最底下的時候,錦城看著崔墨將他的弓拉滿,染著火苗的箭直指一夢閣最上方的燈籠。
一箭擊中。
從最上面開始,一夢閣的白燈籠全數燃了起來,在天地間組成一條白色的綢帶。
悲,與天下同悲;喜,與人間同喜。
自此之后,一夢閣再無燈光,公主府再無公主。
離開的事情安排的隱秘又安靜。錦城為廣武帝扶棺出城,崔墨扮成她的侍衛跟隨在一邊。段慶然站在高高的城墻上,目送著廣武帝,亦目送著錦城。
他其實在沿途埋伏了好些人,只要一聲令下,抓住錦城和崔墨,便如囊中取物般簡單。
可直到一群人成為茫茫平原上的一個黑點,他還是沒有下令。
他的側妃刑墨玉不知道公主的離開,他的兒子,也永遠見不到心心念念的姑姑和姑姑生下來的孩子。
廣武帝的棺柩被護送至皇陵,而錦城好崔墨則往返的方向駛去。
“我們去桃花塢吧!”錦城對崔墨說。
崔墨便問她:“哪里沒有一株桃花,你確定要去?”
“桃花么,有我這一枝難道還不夠?”錦城媚眼一橫,問。
崔墨笑著把錦城抱在懷中:“夠了夠了。”
于是第一站就是桃花塢。
梨花已經謝光了,不過,梨頭已經開始抖動它們的小身板,歡欣鼓舞地要人前來嘗一口。錦城一眼看過去,都是不能吃的,有些掃興。
“你若是喜歡,我們在這個待產。順便看一看明年的梨花。”崔墨認真地說。他總覺得離開京都的錦城實在是太活蹦亂跳了,應該好好在一處修養才是。
錦城明白崔墨心中的擔憂,答應了。
接下來就是漫漫長的待產。錦城自己樂呵翻天,可苦了身后收拾爛攤子的崔墨。偏生這次,錦城的丫鬟們,她一個也不愿意帶。崔墨又當丈夫,又當爹,當完丫鬟當仆人,忙得有些腳不沾地。
錦城五六個月的時候不慎摔了一跤,崔墨終于把自己丟棄已久的雄風找了回來,勒令錦城在床上一動不許動,錦城怕孩子出什么事情,故而也十分緊張。
崔墨想想還是不放心,主動暴露自己其實一直在和無名聯系的事,把無名召喚到桃花塢來。
無名對于崔墨這樣子大材小用頗為生氣,然而他還是忍不住,過來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后悔了。
也不知道崔墨用了什么手段,把之前凄風苦雨的錦城,真真化成了與世無爭的藥藥!
藥藥無憂無慮的笑,藥藥心無旁騖的努力,藥藥從容不迫的心態。要不是無名偷偷給錦城診過脈,怕是以為錦城又一次失憶了。
不過無名漸漸也發現了,對于所在乎的事情的無限釋懷,和曾經什么也不懂的快樂,是不一樣的。
他由衷地佩服崔墨的忍耐力,無論如何,他都一直在錦城身邊。命運驅使也好,自我奮斗也罷,最后只有他嘗到了善果,是有道理的。
在無名和崔墨的照料下,錦城平安產子。崔墨抱著自家兒子,心都要化掉了,想了十來天還想不好要叫什么。桃花塢里的書都要被他翻爛了。
錦城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像公子頂著無名這樣的名字,依舊活的好好的,還在江湖上頗有名聲,可見取的名字并一定能對著上將來的命運。
最后小包子的名字取成崔知煥,頗有種陽光燦爛的感覺。
不久后,梨花就紛紛揚揚地開了。寓意分別的花朵,在這個季節里,帶來的是相聚。
第一對找過來的是刑訓和寒香。
寒香聽著桃花塢的名字來賞花的,沒想到迎頭就遇見了段錦城和她的小包子。刑訓對于他們的好運氣也十分吃驚。
“既然來了,不妨多住幾日。這些天的梨花甚是美麗。”錦城大大方方地邀請。
寒香滿口同意。一頭扎進梨花林,不多時就把自己打扮成梨花仙子,到處得瑟地炫耀。刑訓看著自己的小妻子,滿目無奈,滿心笑意。
沒想到的是,寒香偷偷傳書出去,泄露了錦城的隱居之地。和已經成為皇帝的段慶然鬧翻的皇貴妃墨玉,也帶著皇長子和皇長女過來了。
他們過來的時候,府衙開道,明衛、暗衛橫行,氣勢磅礴。
墨玉其實不僅生段慶然的氣,也生錦城的氣。氣錦城不愿意把離開的消息告訴自己,害的自己被瞞得死死的,一心以為公主府中依舊住著公主。要不是她算著錦城產期將近,要把產婆送過去,還不知道公主已經逃之夭夭了。
偏偏段慶然也不知道錦城去了哪里,墨玉以為公主和崔王爺都遇害了,連皇貴妃冊封典禮,依舊板了個臉,沒給段慶然好臉色看。
所幸的是寒香這個戰友發展的不錯,很快就來信說找到公主了。
她也就忙不迭地跟來了。
錦城看著寒香瞪著自己的樣子,覺得十分心虛。她并不是故意要如此,只是她的這群姐妹牽掛自己,免不了要為自己擔心,有幾個還會執意跟過來,所以沒有說。就讓大家以為,錦城一直生活在公主府中,不是挺好的?
之后來的人更多了。
說不出話,卻依舊能明白表達心意的徐侍天和他一貫的小尾巴裘以寧,他們的互動雖然還很少,但已經處于破冰階段了。
裘以寧老實交代,她本來已經和徐侍天關系處得差不多了,只是沒想到當自己真的表露心跡后,徐侍天退縮了。說什么我們之間只是友誼啊,我們不合適什么的。裘以寧的溫柔可有誰擋得住?
她眉眼微松,眼淚就開始在眼珠子里打轉,整個人都散發著柔和無害的氣息。徐侍天自然沒有招架住,準備好的一肚子斷情決義的狠話都沒有用上,但也不肯輕易交心。
局面便變成你追我趕這樣。
錦城一邊照顧小包子,一邊和一群女人一起為裘以寧出主意。墨玉出的招攻心,寒香出的招攻人,錦城不甘落后,想了個奉子成婚。
也不怪她,當了娘親之后,是什么事情都能往小包子身上靠。
裘以寧全部實施了一遍,很容易就把徐侍天嚇跑了。裘以寧自然追著離開了。
請走墨玉和她身后烏泱泱的一大片人的是圣旨。
段慶然說,宮中皇后重病,需要一個主持大局的人。墨玉明知道是騙局,還是回去了。
走的時候,百般交代錦城要給她寫信,若是搬到別處去了,也一定要告訴她。錦城滿口答應。
寒香和刑訓是為了孩子回去的。寒香說,要去給自己最大的孩子定娃娃親了。錦城望著襁褓中的崔知煥,也不知道他以后會找個什么樣的妻子。
“相公,你說,這個小子以后會帶什么姑娘回來呢?”錦城靠在崔墨的身上,目送這些人雞飛狗跳地進來,又雞飛狗跳地離開。
“誰知道呢?”崔墨親親錦城的額頭,又俯身親親崔知煥。
當崔知煥被他的胡子渣弄醒,咿咿呀呀地要哭,崔墨才把他從床上抱起來,回頭和錦城說:“十幾年的事情,大概很快就能知道了吧。”
對呀,很快就能知道了。
執筆催墨繪桃花。
天地間層層疊疊的墨水呀,你總共在春的枝頭,畫了多少桃花?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