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回到府中。楚嬌憐洗漱過后靜靜地坐在矮榻上,望著院中的夜色。突然想起小時候,哥哥抱著自己玩耍的時光。執起蠟燭,來到桌案前,提筆給遠方的哥哥寫了封信:
哥哥,見字如面。
一別數年,你還好嗎?憐兒少不更事,以往給哥哥寫信,都只開口向哥哥索要趣物書籍,從未關心過哥哥的身體是否安好。
今日做與榻上,望向園中夜色,突然憶起幼時與哥哥一起玩耍的時光。哥哥,你可想我?
不知哥哥身體如何?據說那西北之地,風沙狂虐,缺水短糧,食物干澀難食。哥哥可消瘦了?近日聽說,城中新開了肉館,制的臘肉肉干甚是好吃,味道純正!明日我就去多買些來,這些吃食一路風塵也不會腐壞,哥哥可定要多食!還有,前些日子憐兒親手制了一身衣裳,別看只有一身,憐兒可繡了一個月呢!哥哥一定要穿,莫要嫌棄!
對了,哥哥老大不小,聽聞邊關女子,有很多樓蘭后裔,個個深眸高鼻,眼睛都如天空般湛藍。且長相奇美,身形也是婀娜多姿,哥哥可不要白去了邊關,只知道守護黎民,偶爾也要看看他處,尋個美麗的嫂嫂才是。
提筆之前,萬語千言。可執起了筆,卻不知從何說起。哥哥,憐兒的思念很甚,希望哥哥保重自己!
哥哥勿念,祖父和父親身體都好,今日還去爬山了呢。憐兒一切都好,哥哥亦無須掛懷。話不多說,盡在不言中。
憐兒親書。
寫罷,楚嬌憐將信件小心翼翼的放進了印著干花的信封之中,輕輕捧在懷里,望向軒窗外的一輪明月。哥哥此時,是否也望著月呢?只有在這時,她才覺得,自己與哥哥相隔并不是那般遙遠,他們依舊在一輪明月之下,思念著親人。
第二日,楚嬌憐去新開的肉鋪買了兩車的肉干和臘肉,直接將肉鋪所有存貨一掃而空,老板目瞪口呆。玉俏也是嚇得一陣驚呼:“小姐!肉不要錢的嘛?您就是撐死大少爺,他也吃不完這么多肉啊!”
楚嬌憐笑道:“傻丫頭!這肉不是給哥哥一個人食的。邊疆苦寒,哥哥愛戴軍中將士,定是要分給將士們的。這是肉鋪沒那么多存貨,要不然,我定還要多買些。還有城中百姓,有了這些肉,加入粥中,施給百姓,也增加一些體力抵御風沙嚴寒。還要再轉轉衣鋪,看看麻布。那邊錦布并不適用,還是耐用的麻布適合。還有…對了,去我們自己的鋪子里轉轉,看看什么可拿的,都給哥哥送過去,送給那邊的百姓。”
玉俏又是一陣感動,雙眸含淚道:“我家小姐真真是菩薩轉世,怎的就這么好呢!?”
楚嬌憐笑了笑,不禁起了逗她的心思,邪笑著挑起玉俏的下巴,怪聲怪氣的說道:“哎呀,小娘子,這么崇拜我?那不如,嫁我為妻吧!”
玉俏見自家小姐又開始調戲自己,也不惱,只故作認真的附和道:“好啊好啊,小姐,只要能嫁與您,哪怕做妾,做通房我都愿意!”
楚嬌憐忍不住笑出聲:“哈哈,你這丫頭,我哪里舍得讓你做同房?定要許你正妻的名分才好!”
玉俏又配合著嬌羞了一會。主仆二人才笑鬧著,又去另一家店鋪為遠在邊疆的楚浩楠準備物什去了。
一個月后,遠在邊疆之城“月湮城”。
這里的城名是因月色秀美而聞名。楚浩楠身披輕甲站在城樓之上,他本來白皙的面色黑了幾層,卻還是比當地的男子要白上許多,加之一雙墨綠色的眸子甚是魅惑,原本在京城白皙之時,顯得格外妖艷。他不喜自己一個男子被人冠上妖艷這兩個字,所以早早便請旨來到邊城歷練,現在面色黑了幾層,身材也比四年前更加精健高大,再配上這一雙綠眸,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特別美感。
楚浩楠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他十七歲便只身來到大漠邊城,一呆就是四年。一開始這里的人們還不認同這么一個長相怪異的毛頭小子來守衛邊疆,都說這個綠眼睛娃娃是個妖孽。可后來敵戎數次來犯,這個年輕的將領都能以少敵多,利用一些奇怪招數出其不意,甚至只帶一只金雕、一隊騎兵便能深入敵軍腹地,燒了敵軍的糧草。讓敵戎元氣大傷,久久不敢來犯。而令月湮城中的百姓無一不服,都說他之所以有一雙綠眸,是因為他是天上的戰神蚩尤轉世,來解救戰亂中的貧苦百姓的。一時間這個毫無根據的傳言竟不脛而走,百姓們見到楚浩楠就都要右手撫心躬身行禮以示尊敬才行。
偃月城雖也是南唐國土,但百姓的風俗與相貌都和中原大地不甚相同。傳說百年前消失不見的樓蘭人,就隱居在此,繁衍生息。這里百姓的面容都是高眉深目、高鼻膚白,與樓蘭相似。由于日曬長期的侵襲,大多人的臉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曬斑。城中未嫁女子也都圍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自己的面容只能在婚后世人,第一次揭開面紗只能是給自己的夫婿看。已嫁之后,婦人們才會除去面紗,以真面目示人。這里的待嫁女子雖都著面紗,性格卻都很粗獷豪放。姑娘們若是遇到心儀的兒郎,就會直接上前搭訕。而楚浩楠雖與月湮城中男子們的樣貌大相徑庭,但勝在氣質和長相都與眾不同,雖是邊城將軍,卻一副偏偏貴公子的模樣,又有了戰神的傳說,變得更加惹人注意。在軍營之中,從來都是黑袍輕甲加身,雙肩雙臂各帶兩個火鼠皮制成的軟甲,供他的金雕停留之用。他站在高臺之上,身穿黑甲,肩上一只巨大的金雕,威風凜凜,簡直就是將士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可出了軍營他便整日折扇加身,青衫長褂。一對劍眉配上閃閃的墨綠色星眸,唇邊總是掛著不羈的笑容。雖然面上不像變成男子一般粗狂豪邁,還有比一些邊疆女子還要白嫩細致些。但勝在治軍有道、打了無數勝仗,還有戰神轉世的傳言傍身。他魅惑的面容,加上豪邁的軍風,如此兩面的視覺和心靈上的沖擊,讓姑娘們欲罷不能,成為了月湮城中姑娘們魂牽夢縈的心中偶像。每次都能引來姑娘們的尖叫,連拋媚眼。每日前來搭訕的女子不計其數,巴不得生拉硬拽,能將他拐回家中從了自己,做了自家的金龜婿。
楚浩楠看著浩浩蕩蕩數十車的貨物,和鏢師交于他手中的信,楚浩楠一如既往的邪魅神情不禁破裂開來,真實溫暖的溫柔笑意在臉上蕩漾開來。看看這些東西,還得是自己最心疼的妹妹啊!
他回到軍營里,輕輕將信件展開。細細讀著妹妹的字句,心中暖意緩緩流過。他們楚家,就這么一個女娃,如珠似寶一般呵護著。幾年不見,如今也是長大了,知道關心她這個哥哥了!他突然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他將車內的肉及食物自己留了一些,半數分給了下面的軍人,讓他們感受一下家鄉的味道。其余的交給善堂,讓他們加入粥中,施給百姓。
他將一塊肉放入口中,細細嚼著,思鄉的情緒濃烈開來。金雕看著他自顧自的享受著,撲騰著翅膀有些不滿的咆哮一聲,楚浩楠微微一笑,“臭姑娘,少不了你的,可是這腌肉可不是你能吃的。”說罷切了一大塊鮮肉扔了過去,那“臭姑娘”一爪抓住鮮肉,大快朵頤起來。
楚浩楠回到桌前,品肉讀信,心中微微酸楚。誰人能不想家?每個中秋到來,他都是望著一輪圓月,想著遠在京城的祖父、父親和妹妹,一定也在院子里望著月亮,想著自己。那種心情真的是酸楚至極。他們雖身為男子,可連日的征戰,每逢佳節到來,他們聚在一處,品酒賞月時,常常有將士淚灑當場。壯士護國為家鄉,亦為了守衛摯愛的親人!
擦凈了手,他又輕輕撫了撫妹妹親手制的衣衫,輕輕穿上,去銅鏡那里照了照,不由得笑出了聲。針腳有一部分有些歪扭,到后來才逐漸細致起來。一看就知道是認真學過練過,一針一線細細制作。他愛惜的撫了撫,做回榻上繼續讀信。家中的信件他向來都是反反復復細細品讀,以解思鄉之苦。妹妹這彌足珍貴的來信,他更要好好細讀一番。
肉吃了,衣穿了,而妹妹心心念念異域風情的嫂嫂,楚浩楠也已經物色好了,雖然沒有那湛藍的雙眸,但是那閃亮的眸光和婀娜的身段……他思及此處,他禁不住滿足的嘆了一聲。那是偃月城大祭司的女兒——阿依古麗。十五歲的阿依古麗每日都會跟著父親擺攤施粥。邊疆的風沙大,加上當地風俗,未嫁的女子都要以面紗遮面。楚浩楠只看見了她燦若星辰的眼眸,是那樣亮,那樣美。每日從軍營出來站在粥攤前呆看就成了煩勞軍務中唯一的消遣。他心中念著,妹妹你放心,哥哥一定不負所望!
其實月湮城中眼睛漂亮的女子不占少數。因為血統的關系,這里的姑娘們大多眼睛都是深邃的大眼。可阿依古麗的眼中,有吸引楚浩楠的光芒。楚浩楠也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光芒,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阿依古麗其實也早就看到了一直盯著她看的毛頭小子,可她一直沒好意思去問。可這時間久了,這種目光愈發熱烈讓阿依古麗有些吃不消。終于在這日施粥過后跑過去,開口問他:“你總看我做什么?”
楚浩楠笑了笑說道:“我在想,你面紗下面的臉長什么樣子。”
阿依古麗瞪起了雙眸道:“你這漢人好不知恥!我們姑娘的臉,是你們男子隨便能看的嗎?再說,我們未嫁的姑娘都著面紗,你怎么就總盯著我看?”
楚浩楠擺出招牌式的不羈笑容道:“怎么,小姑娘害羞了?”
阿依古麗一陣臉紅,急道:“誰害羞!可我的臉,不是誰都能看的!”
楚浩楠聳了聳肩膀笑道:“那還不簡單?我知道你們的習俗!我娶了你不就能看了?”
阿依古麗被這個輕狂的漢族男子氣的渾身哆嗦,揮舞著飯勺子低吼道:“你再這樣輕薄與我,我就告訴父親將你綁起來供奉天神!”
楚浩楠故作委屈道:“這有什么辦法?我守衛月湮城,勞苦功高的,怎么連觀望都不行呢?我妹妹可還指望著我能找一個異域媳婦呢!”
阿依古麗一陣無語,憋了一會才道:“異域姑娘多得是,還請楚將軍繞道!”
楚浩楠卻突然道:“你給我下了什么毒?”
阿依古麗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道:“你這人真有意思,我何時給你下毒了?”
楚浩楠正色道:“那你說說,異域女子這么多,你若沒給我下毒,我為何只鐘情于你?”
阿依古麗直接說不出話來,揮舞著飯勺子就要打上去,楚浩楠也不躲。這時候阿依古麗的父親跑了過來趕緊攔住了女兒,搶過她手中的飯勺,氣道:“阿依古麗,快住手!你怎么能對守衛我們的將士如此無禮?天神知道了也不會原諒你的!”說罷趕緊虔誠的將右手撫上左心,對楚浩楠行了一禮,恭敬道:“楚將軍,您是守衛我們的英雄!阿依古麗被我慣壞了,沒有規矩,您千萬不要生氣!”
楚浩楠回了一禮,才笑著道:“族長多慮了,我很喜歡阿依古麗這個樣子。”
族長一陣錯愕,怔忡的說不出話來。阿依古麗只能憤憤的停手,跺了跺腳,哼了一聲,扔給他一大塊鮮肉,冷哼道:“昨天剛剛宰殺了一頭牛,這個是給你那‘臭姑娘’的,好好的一個威武的金雕,卻起了這么一個名字…”說罷冷哼著轉身離去。
楚浩楠思及此處覺得自己又開始思念起阿依古麗氣哼哼的面容了,他不禁覺得好笑,自己怎么成了受虐狂?可雖這樣想著,他還是忍不住出門去看阿依古麗施粥。阿依古麗看他遠遠而來,已經習以為常,并不像原來一樣排斥,沖他高聲喊道:“來了就過來幫忙,杵在哪里當柱子嗎?”
楚浩楠趕緊走了過去,拿起了碗,幫忙施粥。阿依古麗瞟了一眼楚浩楠今日的衣衫,疑惑道:“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歡打扮自己么?嘗嘗花里胡哨的出門游蕩,怎得今日穿了這么一件破衣裳出門?”
楚浩楠挑了一下眉毛,誰花里胡哨了……可他不敢直接反駁,得意洋洋的說道:“這可是我妹妹親手所制,世間獨一無二。”緩了緩又說:“我已兩年未曾見她,她如今也長大了,知道給哥哥做衣裳了。雖說這一針一線不如成衣鋪的手藝,可這一針一線的心意,卻是誰都比不了的。”說罷還撫了撫衣裳的前襟。
阿依古麗心中一陣感動,聲音不由得軟了下來:“你妹妹多大了?真是懂事!她一定很想你吧?月湮城西北之地,定是比不上京城繁華,你撇下一切來到這里守衛我們,別的不說,這一點,我佩服你!”
楚浩楠心中一動,微微笑道:“妹妹十三歲,她給我寄來了信,還送來了好多干肉和食物,我已經派人送到了善堂,到時你將肉放入粥里,給百姓們分食,讓他們增加一些體力。”
阿依古麗感激的笑了笑:“是,我收到了,多謝你,也多謝你的妹妹!她是個極好的姑娘,天神會保佑她的!”頓了頓,低聲說道:“也會保佑你。”
楚浩楠的眸子突然又亮了些許,柔聲道:“阿依古麗,妹妹有個最大的心愿,這個心愿需要你幫我。你可愿意?”
阿依古麗愣了愣說道:“什么忙,你盡管說!她是個好姑娘,她的忙只要我能忙,我一定義不容辭!”
楚浩楠皎潔的笑了起來:“我妹妹一心想讓我在這里為她找一個異域嫂嫂回去!其實也是我的心愿。”說罷,目光灼灼的看著阿依古麗,等待她的回答。
阿依古麗直接愣住了,雖面罩輕紗,卻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耳朵都紅透了。過了好一會,她才咬著牙,一把搶過楚浩楠手中的碗和飯勺,惡狠狠的道:“你…你走開!我不要你幫忙了!”說罷轉身走開。
楚浩楠看著阿依古麗的背影,笑而不語。小姑娘,你早晚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