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殤剛剛下朝,走出皇宮,便看到裴忠青面色鐵青的僵立在那里。他走了過去,看清了他的面容。此時的裴忠青牙關緊咬、眉頭緊蹙,一雙眸子如寒冰徹骨,就連他走過去,他都沒有發現。
“這是怎么了?”夏侯殤開口問道
裴忠青驚了一跳,連忙俯首道:“殿下,府上出事了。”
“什么事啊?讓你這樣的表情。”夏侯殤想不到自己的府上會出什么大事,讓一向冷靜自持的裴忠青露出如此為難痛苦的表情。
裴忠青沉吟片刻才道:“剛剛侍從來報,說是…漣漪姑娘…小產了…”
夏侯殤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脫口說道:“你說…什…么…?”
裴忠青看著夏侯殤難以置信的表情,貌似并未見十分悲痛,心中微微放下,只道:“具體事宜屬下也說不清,來人只是慌亂的說漣漪姑娘小產,似是與王妃起了爭執…”他明顯看到他剛說出那話時夏侯殤聚變的臉色,趕緊補充道:“現在眾說紛紜,說是漣漪姑娘食了好多李子,將果核扔在地上踩了上去才摔倒小產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趕緊回府!”夏侯殤腦中一片凌亂,沒事吃什么李子?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將果核扔的滿地?
二人一路打馬飛馳,撞翻了好多小商小販的攤子。回到王府后,直接來到漣漪的房間,推門而入。府醫剛剛從內間出來,滿頭大汗。看到夏侯殤,趕緊哆嗦著跪地行禮。
夏侯殤只冷聲問道:“情形如何了?”
府醫哆嗦著回答道:“回殿下,漣漪姑娘有孕尚不足四月,胎像不穩,這一摔又直接從石階上滾了下去,當時就…”府醫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繼續道:“老臣無能,求殿下饒命啊!”
夏侯殤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剛剛走出來跪在地上哭泣的婉玉。“說,怎么回事?”
婉玉狠了狠心,擦了一把眼淚道:“殿下,求您為漣漪姐姐做主啊!”
夏侯殤一聽這話心中一沉,門外的裴忠青手中的劍都被他握的咯咯作響。
婉玉見夏侯殤并未說話,怯怯的接著道:“今日奴婢陪漣漪姐姐去院子里逛,姐姐近日害喜辛苦,心中有些煩悶吃不下東西,想起昨日殿下對她說王妃院子里的李子提早成熟了,便想討幾顆來吃。奴婢便隨她去了柳鶯苑。到那之后…到那之后…”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編排一下再說。
“說!”夏侯殤低喝了一聲。
婉玉劇烈一抖,只挑挑揀揀的說道:“到那之后,漣漪姐姐便想喝酸梅湯,讓奴婢回來拿。待奴婢回去的時候,就看到漣漪姐姐從石階上摔了下來,一聲慘叫!還…”
夏侯殤雙目已經赤紅,咬牙切齒道:“還什么?”
婉玉咽了咽口水,“王妃還沒讓眾人立刻去救,而是先說她自己可沒有害漣漪姐姐,讓眾人看清楚,待中侍女們說清楚了,她才放人去救的。”
夏侯殤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思維已經混亂,陰森喃喃道:“人都已經摔倒了還不趕緊去救,還讓眾人看清楚不是她推得?!”
婉玉顫聲道:“是。”
夏侯殤剛想轉身出去,去找楚嬌憐當面對質,便聽屋內虛弱的聲音想起:“殿下…殿下…”那是趙漣漪的聲音,虛弱楚楚、字字憐如泣血一般。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暫且平復了心情,走進內屋,坐在漣漪的床頭。屋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之氣,那是她和他們孩子的血!夏侯殤狠狠地瞇緊了眸子,心中沉痛憤怒交織。他的第一個孩子,沒了!
趙漣漪看著他悲憤的樣子,想坐起身來。夏侯殤趕緊扶住她:“你不要動,乖乖躺好。”
趙漣漪搖頭落淚,虛弱地喚道:“殿下,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夏侯殤握緊了她的手,“你是孩子的娘親,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他出事的!你放心,這事兒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殿下!不可!”趙漣漪瞪大了眼睛反握住他的手,“殿下,你就算鬧得再僵,孩子也…”她聲音哽了下,“孩子也回不來了,這一鬧,還會起了嫌隙,影響了您的大計!殿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她說完,便哭倒在了夏侯殤的懷里。
“你讓我忍,我如何忍?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夏侯殤緊緊的抱住趙漣漪,手撫上了她的背,無聲的安慰著。
趙漣漪緩緩抬眸,輕聲道:“奴婢要殿下先答應奴婢一件事,奴婢才肯說。”
“你說。”夏侯殤答道。趙漣漪卻突然看了看門外。夏侯殤鞭蟲門外道:“你們都退下吧。”眾人只能退下,裴忠青雖然想聽,可命不可違,只能退到遠處。
“奴婢讓殿下答應,就當此事沒有發生,更不要去質問王妃影響夫妻和睦,還要對王妃更好才行。讓她覺得殿下并不在意奴婢和…和腹中的胎兒,才能哄得楚家為殿下賣命。一切都等登上大統再一筆清算!”趙漣漪定定的看著夏侯殤,雙唇緊抿,楚楚可憐。
夏侯殤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愧疚之意更甚。“委屈你了…好,本王答應你。”
漣漪擦了擦淚水,顫聲道:“奴婢本來今日煩悶,想起昨日殿下說王妃院中的李子熟了,奴婢也是嘴饞,就想去討兩顆。王妃雖然不喜,但還是給了奴婢一盤,奴婢吃著好吃,可看著王妃的臉色奴婢心中便一陣陣委屈不忿,便將李子核故意扔的到處都是,也就是耍耍小孩子脾氣。殿下知道的,漣漪一直委屈做人,有孕之后委屈煩躁,脾氣就有些藏不住了,又不敢發作,只能將脾氣發泄在果核上…”
她偷偷瞟了一眼夏侯殤,見其已經顯露出些許不耐的神情,馬上開始說重點:“奴婢實在覺得那酸李子好吃,就求她再命侍女摘些帶回。可是王妃雖然答應了,面上卻愈發不耐起來。奴婢看得心驚,便祈求她原諒。她不想理人起身就走,奴婢情急之下就抓住了她的衣袖,求她不要告訴母家來殘害奴婢腹中胎兒。她就對奴婢說,別以為你得了殿下的寵愛就可以恃寵而驕,本妃遇到的事情本妃自己解決,根本不必去找母家,說完就…就將奴婢甩了出去。奴婢踩在果核上,一失足就跌倒了臺階之下…殿下…剛剛府醫說,那是個男孩兒,嗚嗚嗚嗚……”說罷她就又嚶嚶的哭了起來。其實三兩個月的胎兒,哪里看得出男女,她這樣說,只不過是讓夏侯殤心中更加沉痛幾分罷了。
夏侯殤果真將眉頭鎖的更緊了,咬著牙沉吟了半晌,才出聲道:“你先歇著吧。”
趙漣漪委屈的點頭,乖乖地躺回去,剛要開口,夏侯殤撫了撫她的臉搶先道:“你放心,本王答應過的。”說罷轉身出了內間。
他來到書房,裴忠青一路跟隨,幾次想開口說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顯得不那么刻意。夏侯殤坐到位置上,緩緩說道:“給我找幾個柳鶯苑的侍女來。”
裴忠青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還是覺得不妥,只能說了句:“是。”
四個侍女戰戰兢兢地站在夏侯殤的書房之中,夏侯殤冷冷道:“你們有沒有看見王妃推了漣漪?”眾人紛紛搖頭。夏侯殤又道:“那你們看見什么了?漣漪怎么摔下去的?他們都說了什么?”
一個大膽的侍女說道:“奴婢們當時都在摘李子,并沒有看清楚漣漪姑娘是怎么摔下去的,只是奴婢聽到…聽到…”
“說!”夏侯殤沉聲喝道。裴忠青心中莫名一緊。
“是…奴婢聽到王妃說了句,遇到事情,本妃會自己解決,根本不用去找母家。然后漣漪姑娘就摔下去了。”那侍女看夏侯殤的表情已經怒到極致,嚇得又道:“奴婢不敢說謊,奴婢真的沒有說謊!大家都聽到了的!”說罷戳了戳邊上的侍女,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這是又有一名侍女抖著身子道:“曉曉姐姐說的是真的,奴婢也聽到了。只是當時奴婢們跑過去時,王妃的位置離階梯確實遠了些,想要推人下去似是有些難,應該…應該不是王妃推的。”一眾侍女又小聲說是。
裴忠青的心終于松了些許,便聽夏侯殤沉聲道:“本王聽說,當時王妃并沒有立刻救人,而是攔著你們站在遠處,先行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一眾侍女又應了聲是,那名叫曉曉的侍女說道:“當時玉俏姐姐要跑過去的,可是王妃攔了她一下,對我們說,本妃離她跌下去的地方甚遠,是她自己跌下去的,你們可都看清楚了?”
夏侯殤突然背過身去,反復深呼吸了好一會,才回過身來。面色如常對眾人道:“好了,都過去了,你們都下去吧。記住,好生服侍王妃,不可怠慢!也不許亂嚼舌根,聽到了嗎?!”
眾人道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夏侯殤這才緊握雙拳,重重的捶到了桌上。“本王的孩子危在旦夕之時,她還有閑心先證明自己的清白?!”夏侯殤咬著牙齒,從牙縫中說出了這句話。
裴忠青終于忍不住道:“殿下,此時還需細察,讓屬下…”
“還查什么查?!無需再查!裴忠青,管好你的嘴。今日本王只是為了那死去的孩子悲傷才說出剛剛那番氣話!本王并無怪罪王妃之意,管好你的嘴,不要多言半字,可知曉了嗎?!”夏侯殤將眼眸閉上,掩飾住里面翻江倒海一般的怒火。
“是。”裴忠青心中擔憂不已,卻不能再多說什么。
當晚,夏侯殤又去了柳鶯苑,卻像什么都沒發生一般。楚嬌憐覺得納悶,他怎么不問自己白天的事?“夫君,今日…”
“不提了,本王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夏侯殤神色依舊柔和。
“不,”楚嬌憐解釋道。“我并不是不是故意的,而是我根本沒有動手,我根本一動都沒動!”
還在狡辯!夏侯殤藏在廣袖下的手緊緊握起,唇上卻還是帶著笑。“好,是本王說錯了。孩子沒了便沒了吧,反正又不是嫡出,本王還是覺得你給本王生一個嫡長子更為名正言順。”
他說的如此自然流暢,面上帶笑,眸中溫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以溫潤而聞名的承王呢。可是楚嬌憐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心中一陣戰栗,可又說不出來。難道他真的不在乎?
“好了,今日鬧得我頭疼,你也累了,休息吧。”夏侯殤微笑著,仿佛一切不開心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次日,張昭儀就聽聞了趙漣漪落胎之事,她對素絹說道:“素絹,快托人找到襄王,我要見他!”
素絹領命出去吩咐了一番就轉身回來。看著張昭儀面色不好,便出言安慰道:“昭儀別難過,孩子還會在有的。何況就算生出來,也是庶長子,還是等來日我們王妃有孕,她的孩子才更加名正言順些。”
張昭儀面上冷冷,眸光炯炯。“我是在懷疑這孩子怎么沒的。”
“不是說自己跌了一跤么?”素絹面上有一絲驚詫,難道昭儀懷疑些什么?來傳話的人也只是說,趙漣漪孩子沒了,他們還嚇了一跳,這什么時候有的他們都不知道,突然就說沒了。“難道昭儀懷疑是有人蓄意謀害這個孩子?”
張昭儀搖了搖頭道:“這孩子有的時候就是藏著掖著的,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才是。怎么會突然就摔了一跤?他們越是這么說我越覺得這里面有事兒。漣漪那孩子心思深沉,我是怕…”張太后沒有再說下去,她覺得后背有些涼意。
素絹怔忡片刻道:“昭儀的意思是…她利用這孩子,陷害王妃?可聽傳話的人不是說,自己摔了一跤么?”
張昭儀冷冷道:“待殤兒來了再說。”
夏侯殤來時,張昭儀正在窗前的小桌前縫衣裳。見到他進來,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溫聲道:“殤兒,快過來。”
“母親。”夏侯殤看了看桌上的繡活,輕聲道:“母親現在貴為昭儀,怎么還在縫補這些舊衣?是不是宮中還有人敢克扣母親用度?”
張昭儀笑笑,“不是,母親只是不想忘記過去,時刻提醒現在的一切來之不易,要心懷感恩。”她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夏侯殤沒有回話,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張昭儀的話,只靜靜地盯著一處,陷入沉思。
張昭儀看著兒子愣愣的樣子,輕嘆了一聲道:“聽聞漣漪的孩子沒了?你們藏著掖著,母親連什么時候有的都不知道。跟母親說說,是怎么回事?”
夏侯殤眸中閃過一絲痛楚與狠厲,輕聲說道:“只是她不小心跌了一跤,小產了。”
“是嗎?”張昭儀看到了夏侯殤眼中一閃而逝的神情,語氣中滿是懷疑。見夏侯殤依舊咬著牙不說話,她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無奈:“殤兒,有何事還要瞞著母親嗎?”
夏侯殤望了一眼自己的母親,想了想,冷眸咬牙開口道:“是王妃推了她…”
“不可能!”太后突然厲聲打斷他的話,嚇了夏侯殤一跳。“憐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會做這種事!你有沒有細細查問?這絕不可能!”
夏侯殤心中苦悶,冷冷道:“有什么可查的?侍女都看到了他們起了爭執,漣漪摔下去之后她還不讓侍女第一時間過去查看漣漪的傷情,而是讓在場侍女證明自己清白!這等無心女子,還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來的?”母親怎么一味的相信楚氏?!楚氏到底給母親灌了什么迷魂湯?
“侍女看到了?你細細與母親說,是怎么回事?母親不相信憐兒那孩子會做出這種事!這期間肯定有什么誤會!”張昭儀堅信她的好兒媳不是那種蛇蝎婦,定是趙漣漪搞的鬼。
夏侯殤見母親竟一味的偏袒楚嬌憐,心中有些憤怒,一向孝順的他,此刻語氣中也已經失去了耐心。“母親,不必再說了!照你這么說的話,怎的,還能是漣漪自己跳下了臺階摔掉了孩子?”
張昭儀不以為意道:“這有何不可能?她心思向來深沉…”
“母親!”夏侯殤騰地站起身來,怒吼一聲。驚得張太后張著嘴不知所措。他壓了壓內心的火氣,才又開口道:“母親好生歇息吧,這件事情你不用再管了!人證物證聚在,沒什么可說的!況且兒子已經息事寧人,不管事實是怎樣,都說是漣漪自己不慎跌倒導致小產,這還不夠仁至義盡嗎?兒子累了,先回去了,母親好好歇息!”說罷一拱手,轉身離去。
“殤兒,殤兒!”張昭儀呼喊了好幾聲,夏侯殤都沒有回頭的意思,氣的張昭儀的身體一陣發抖。
素絹從外面走了進來,擔憂道:“太后,這…殿下不是說了,說是漣漪自己跌倒,不怪王妃么?您怎么還這么生氣?”
張昭儀苦笑一聲,慘然道:“你不懂,殤兒越是不提,越是壓著,事情就越是不對。他心思沉重,事情越是憋在心里,就越是容易扭曲變形。再加上漣漪從中挑唆,只怕他和憐兒…哎…這可如何是好?如今殤兒也不聽我說話,該如何勸他才好?”素絹也只能無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