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一只妖狐大約懂得人言，眼見杜行云他寧可吐了靈芝，也要在死前這樣聲嘶力竭地喊叫，提醒同伴逃跑，當真信了七八分，認定那邊幾個修者均是杜行云的幫手。

那群妖狐喉嚨里發出惱怒的吼聲——竟然被這些狡猾的人類跑掉！

它們俯下身子紛紛轉向了葉織五人，快速、極其安靜地散開，在樹林中對他們呈現包圍之勢。

危機關頭，這五個人類卻都有些愣怔，一時顧不得去睬這十一只憤怒的狐貍。

嚴子洄道：“我，我沒感覺錯吧——方才師叔死的時候，身上渙散掉的法力是……是不是，出現了不只一道？”

與妖獸不同，妖獸死后，一身的法力都會凝結作一枚妖丹留存下來。而修者死后的瞬間，身上幾十年凝聚的法力則全都失去主宰，四散在天地之間，這個過程稱為“渙散”。

人死如燈滅。燈滅一縷青煙，修者渙散法力，也當然是屬于自己的法力。

可剛才杜行云死的瞬間，在葉織等人眾目睽睽之下，他身上竟然撞出了七八道不同的法力，沖向天際，散在四野。

這七八道法力之中，其中有一道當然是杜行云自己渙散掉的法力，葉織辨出了三方兒的法力，嚴子洄辨出了她那個死了很久的友人的法力氣息，剩下還有四道法力，不知道是屬于哪些修者。

“這太不合常理了！——渙散出這么多法力，杜行云想干什么？”方子溪怔怔的，如果不是這么多人陪著自己一起看見，他肯定要把剛才的一幕當做幻覺了。

一具尸體上渙散出七八道法力，在中原上萬年的歷史中絕對是前所未見，其詭異程度大概等同于看到一個人腦袋上長了七八張臉。

這幾人仍為方才看到的景象感到驚異，葉織更是滿腹疑云——法力隨人死而渙散于天地間，三方兒的法力為什么卻會附在了杜行云身上？

難道他們認識？有什么密切的聯系？

——不，三方兒明明還舍身護過教主，不可能和正派人士有勾結……

此時鹿子澗咳嗽了一聲，用嘴角說道：“杜行云的事情先放下。注意狐妖！”

方子溪等人抬頭張望，方才驚覺妖狐們幾乎把他們要包圓了。

鹿子澗同師弟師妹們打了手勢，歸一四子極為默契地分了四個方向，腳下運起法術，一個個高高躍起，在狐妖們應接不暇的檔口，各自從包圍圈薄弱處突擊了出去，接著幾人在高處樹干上借力，彈跳幾次，腳下枯枝敗葉被踩得紛紛落下，最后，他們在一棵白楊上錯落站好，完成了匯合。

等幾人回頭看向被甩在地面上的狐妖，發現它們十一只均沒追上來，再仔細尋找，原來是因為葉織仍在包圍圈里面。

他們之見識過葉織的身手，本以為這魔修逃脫不會有問題。卻沒想到最后是她被困住了。

方子溪是幾人中最為熱心的，剛才短暫的打交道里，葉織給他的印象不錯，方才他們歸一派的杜行云沖后輩拔劍相向，葉織還多少幫了忙，眼下見她似乎是被困住，他猶豫了一下，對鹿子澗道：“大師兄，要不要去救她一下？”

嚴子洄嘖了一聲：“她可是一個魔修！我們不落井下石，就已經足夠仗義了，如果再回去救她，那我們可真如同杜師叔說的一樣，成了同魔教勾結的叛徒了。”

方子溪道：“杜行云那廝臨死前還不忘陷害我們，你竟然還管這無賴叫師叔？”

嚴子洄吐了吐舌頭：“叫順嘴了嘛。”

方子溪翻了個白眼。“同魔教勾結，哪里是隨隨便便兩句話就能勾結得了的。何況，這葉織上次救了大師兄一次，我們應當想法回報才是。”說完，他沖鹿子澗的方向道：“大師兄，你覺得呢？”

鹿子澗輕輕搖頭道：“你不用著急，她不是被困住了。”

“那她不出來干什么？”方子溪奇怪道，他扭頭仔細看去，才發現那十一只狐貍似乎都只是圍了圈子在葉織周圍一丈的距離，嘶吼連連，卻沒有一個再靠近一步的。

“防御法術……抵御住了十一只妖狐！”嚴子洄的臉色有點難看，很明顯，從剛才看到葉織開始，她就一直在為魔修與道修之間的差距耿耿于懷。

這邊樹下狐貍包圍之中，實際上葉織沒有嚴子洄以為的那么愜意。

周圍的狐妖有一半是五百年以上的老妖怪，單打獨斗尚要費一番功夫，更別說這樣大一群。

其實這防御的法術雖然力量強大，頗能夠唬人、唬妖的，但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只是曇花一現罷了。反正葉織也不是要在這里堅守陣地，她留在這里不走，是想多爭取一點時間檢查杜行云的尸體。

三方兒死了快有一年，杜行云是唯一的線索，葉織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于是甘愿冒險，哪怕一陣防御法陣失效的瞬間要面對十一只怒氣沖天的狐妖，她也非要在那尸體上搜尋一番才能死心。

葉織在杜行云的衣襟間摸索了幾下，很快掏出一個小包裹，還有的是一些令牌之類的事物，上面有歸一派的標記，葉織隨手把歸一派的那些東西丟到一邊，飛快地打開了小包裹，見里面是兩三封信，還有一枚狐妖的妖丹。

那妖丹上血跡仍新鮮，明顯就是剛才才挖出來的，多半是杜行云剛把妖丹放好，沒來得及處理現場，就被葉織和歸一四子撞了個正著。

被防御法術攔在一丈之外的十一只狐妖瞧見了同伴的妖丹，頓時暴躁起來，尖利的爪子在地上僅僅是刨了幾下，就揚起了半米高的沙石，看的葉織眼皮一跳，難以想象這些憤怒的利爪要是招呼道自己身上得是怎樣的光景。

她在杜行云身上再也翻不到什么東西，站起來沖尸體隨意踢了一腳，卻從杜行云衣袖里又掉出來一個小銅牌，上面的標志竟然不是歸一派的仙鶴。葉織一眼之下看那銅牌似有不凡，一勾手指，銅牌飛落在她的手里。

她一分神，防御法術的威力又減弱了一半，狐妖敏銳地察覺出來，其中幾只開始按耐不住，張嘴將暗金色的妖氣噴向葉織，熊熊如地獄烈火，炙烤之下，法陣越發難以為繼。

那邊高高樹上傳來方子溪大呼小叫的提醒聲，葉織下意識看過去，想著這方子溪倒是挺沒把道魔之間的仇恨當回事。

一督之下，她看到連嚴子洄都有些緊張，咬緊了下唇。鹿子澗也稍稍擰起了眉頭。只有歸一四子里最沉默的那個道修神色與別人不同，他眼里含笑，沖葉織露出鼓勵的意味。

這四個人，倒當真同她從前接觸的虛偽道修不同，也與她認識的大部分爾虞我詐的魔修不同……可以交個朋友。

葉織收回目光，舔了下寒風里干枯了的嘴唇，準備在法術撤下的瞬間，進行一場兇險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