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扶鈴吃驚的樣子,明顯是鹿子澗說對了。
她臉色變幻了一會兒,不服氣地昂頭:“你肯定是從行芊姐姐那里聽來的。”
“康行芊前輩?你認識她?”輪到鹿子澗二人吃驚了。
扶鈴終于覺出些不對來:“你不知道行芊姐來過這里?——你們不是行芊姐派來的?”她天真爛漫的神色收起,變得警惕起來,抓著身后幾個孩子向后退了些距離。
鹿子澗將語氣放的十分柔和:“我們誤打誤撞落進了那井里,不知道康前輩的事情,但也絕無歹意。”
扶鈴看看鹿子澗,又看看葉織。她因為沒從這二人身上找到什么敵對的情緒或者惡意,所以一瞬間就相信了鹿子澗的話,相信他們不是敵人。扶鈴的笑容又露了出來:“你不早說——那我應該給你們好好介紹一下我們這里啦~!”
葉織搖搖頭:雖然他們說的是實話,可這孩子也相信得太快了些。不過,對于他們倒是省了一番解釋的功夫。
扶鈴似乎覺得,鹿子澗穿著歸一派的道服就能證明他是絕對的好人了,完全沒有多少防備。又像剛才那樣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給二人帶路,領他們參觀這個巨大洞穴之中的小鎮。
鎮子里的小院子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打掃的很干凈,但是窗口、走廊之類的地方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不像是近幾年有人住過的樣子。而且一路上來他們只見到不超過十個的小孩,和這里密集的院落非常不符合。
“這里曾經住著的人都到哪兒去了?”葉織忍不住問道。
“他們啊,”扶鈴原地轉著圈兒,輕巧地站住了,順著葉織的方向看向這鎮上一片空落落:“他們都出去了。”
“去哪兒?”
“去外面啊。”扶鈴理所當然地說,又跳躍著走起來,擺手催促他們跟上。
“外面?”
“就是人類居住的地方啦——嗯,是中原啊,去了中原。”
高大的土頂蒼穹上密集的星星和下方無人居住的小鎮相映,上面是璀璨的星光,下面是格外寂寞荒涼的小鎮。曾經許許多多蛇妖居住的生活痕跡,在無疾風也無暴雨的洞**保持得十分完好。各戶屋子整齊的棱角排列著,延伸到很遠的那一頭。
能夠保證這樣大跨度的洞穴不垮塌下來,一定是曾經耗了大功夫,施加了非常強大的法術。可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離開這里呢?
扶鈴說:“大家都想去外面——誰不想去外面呢?我們修煉千年,化形為人類,不就是想過人類的日子么。”
“扶棠只比我小兩歲。等到再過七個月,他滿了十歲,就由他來照顧新生的弟弟妹妹。那時候我也可以出去了。”扶鈴提到這一點的時候笑的不能再燦爛了,她以無比期待的神色看向泥土的蒼穹:她在想象著頭頂上那泥土外面的天空。
小孩子扶鈴說話還是有些沒條理,葉織追問了好幾句,才明白這個蛇鎮里的道理。
妖怪千年修煉后化形為人,是像真正的人類一樣,老老實實從嬰兒年紀開始長大。這時候即使是妖怪也是最為脆弱無力,在野外幾乎難以存活。
蛇妖的前輩們在地下修了這個大洞,專供快要化形的蛇妖在這里生活。由年長一些的照顧那些嬰兒,等到下一個孩子十歲的時候,就可以交班給他,出去看外面的世界。
蛇鎮這整齊簇擁著的、與人類院落無異的家家戶戶,就是前面歷任化形為人的蛇妖所蓋。他們走了,房子就空下來。后面化形成功的蛇妖總喜歡另起一間自己的屋子,于是曾經空曠遼闊的洞穴,就這樣一間間屋子的積累下來,然后成為現在這樣恢弘又浸蘊著死氣的建筑群。
“向來只知道妖怪喜好聚集在一處,諸如白浮山脈的狐妖,”葉織感慨起來:“可我從來都不知道,妖怪們竟然有這么多入世到我們民間去的。”
扶鈴得意地說:“哈哈,這是當然的了。我們千辛萬苦就是為了要混到人類之中,大家都緘口不言,我們的存在自然不會暴露。”
“不刻意去猜測,確實發現不了。”葉織看向鹿子澗,道:“可你剛才一眼就看出來這些不是人類,是蛇妖——是如何辦到的?”
鹿子澗看看葉織,欲言又止。
“怎么?”
鹿子澗扶額:“說起來,這還是多虧了貴教,讓我吃一塹,長一智了。”
葉織不明白地看著他。
鹿子澗嘆了口氣:“自從上次被你們幻蓮教的狐妖算計,差點栽在幻蓮山上,我查了許多記載妖怪之事的志錄傳說,對這方面格外留意——”
“慢著,”葉織越來越糊涂了:“你被我們‘幻蓮教的狐妖’算計?我們幻蓮教從沒有過什么狐妖啊。”
“這樣么?”鹿子澗也有些奇怪:“這我也不知道了。我只記得那時我奉行云師叔之命,去追捕狐妖,結果追到你們幻蓮教山下,那明明只是剛過五百年道行的狐妖,卻驟然變作了個人——”
“你怎么一點防備都沒有吶?”扶鈴聽他們講妖怪的事情,也巴巴地湊了過來,熱心地插嘴道:“五百年道行也是有化人形的可能的。若是小妖怪父母雙方,一方是狐妖,一方是修者的話,化形只花我們正常修煉的妖怪一半的時間。”
“這我是后來查了藏書閣的古籍才知道的,”鹿子澗苦笑道:“這知識也太冷門了些。而且……誰能想到,修者會同妖……?”
葉織忽然站住了步子,臉上表情先是凝固,然后逐漸由吃驚到恍然大悟,最后她一錘手掌,跳了起來:“啊哈——那廝原來竟是狐妖!”
“誰?”鹿子澗問。
“是誰啊?”扶鈴看熱鬧看得高興,著急地也接了一句,好像這事跟她有多大關系似的。
葉織剛才終于回想起,第一次聽到鹿子澗被捉的信息,當時是有長老對教主稟報說:“歸一派的人昨日忒不識好歹,竟闖入到我山下,對初雪殿下圖謀不軌……”
又想到自己放走鹿子澗的事情敗露之后,教主不知為何,卻沒有對她下重刑——初雪那次可是氣的要命。又是跺腳又是瞪眼睛的,平時為了裝深沉、故意掩飾起來的嬌滴滴的聲線全都揚了出來,喊什么:鹿子澗當初差點把自己怎么了。
葉織當時還以為初雪在無端誣賴鹿子澗耍流氓,沒想到現在想起來,還真是鹿子澗圖謀不軌——他當時可是一心一意替杜行云辦事,想掏了初雪的妖丹出來呢。不怪她后來那么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