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鈴很羨慕地說:“真好啊,有一個能夠說得來的伙伴。”她瞥眼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弟弟妹妹們,略嫌棄地嘆了口氣。
葉織說:“是啊,出任務的時候這家伙還救過我一命呢。”
扶鈴好奇地催促道:“快講快講。”
葉織說:“嗯,當時我們要從幼蓮殿離開了,那次試煉大概就算得上成人禮吧——任務是,去殺了當時道盟的盟主。”
她不知道為何,有些心虛,看了看鹿子澗,然后才說:“當時和我一同去道盟所在的酒州的,合我一共二十七個。最后只活了四個。”
道盟可不是好闖的地方,葉織半途中掉下了山谷,劍不知道落哪兒去了,折了一條腿,她本來都安慰自己準備往生去下一世了,趙羽卻從山谷上方氤氳的霧氣中飄下來了。
那霧氣里有瘴毒,山谷里也都擺著不少使人迷路的陣法,趙羽這家伙下來救葉織,自己也有可能回不去。可他偏偏下來了。
他仿佛自己不是在做舍己為人這種高尚的事情,稍稍瞇眼一笑,面對葉織的驚詫,他語氣平淡地說:“啊呀葉織,你可不能在這個地方丟了性命。不然我一個人可沒辦法在李飛和初雪的夾擊之間生存下來啊。”
#
明明十四已經照著大人的心意表了忠心,可那位大人依舊不滿意,站起身來,從高臺上一階、一階地走下來。
他在十四身前停下。后者脊梁停止,僵硬地跪在地上,低著頭,那位那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他可以從收斂的呼吸聲感覺到十四的惶恐。
他稍稍弓下腰:“十四,你和那位葉織姑娘,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啊。”
十四能感覺到那位大人鷹凖般的眼神在他的脖頸上刺探。
“那年你們上道盟,中途你為了救這葉織,差點搭進自己的命去……”
十四抬起頭,眼睛里一點兒慌亂都沒有,他直視對方:“大人,屬下當時便已解釋過了。道盟里有人認得我的真實身份,我如果隨著初雪他們當時就殺上去,恐怕有身份敗露的風險。”
他笑了笑,語氣平淡地說:“下去救人,可保證我以后仍有一個得力的盟友,可以顯示我義氣的性格,更能避免自己暴露身份……如此一箭三雕,即使有些許的危險,也可為之。”
他眼神很穩定,坦然地回復了那位大人的質疑。那位大人瞇起眼睛,縱使他這樣多疑的性格,也沒能從十四臉上看出半點作假的痕跡來。
那位大人滿意地笑了。
“那么,你與歸一派……哦,不,現在已經是麒麟殿的了,這可讓我也沒想到,哈哈,麒麟殿的老賊真會開玩笑。”
那位大人笑了幾聲,接著問道:“你與麒麟殿那個嚴子洄的關系眼下如何?”那位大人放過了葉織的話題,談起了嚴子洄。“你的這位‘佳人’,在歸一派潛伏了十余年,杜行舟那老賊都沒能看出破綻來,想必她偽裝功夫很是不錯。怎樣,你與她假意親近的意圖有被察覺嗎?”
十四搖了搖頭。他接近嚴子洄是為了通過她潛入歸一派,去和杜行云交接大人分配的任務。他本來總擔心自己偽造出來的愛意會被識破,可幾個月間,他同杜行云接頭數次,卻從未被嚴子洄發現他其實是另有目的。
十四溫和的臉孔上裂出不和諧的嘲諷表情。“她怎么會懷疑我?”他說:“上次去杜行云那里偷藥石、被歸一派的人發現,全靠了嚴子洄才幫我掩飾過去——否則,那藥石被鹿子澗拿到手,肯定會破了信紙上的玄機,暴露大人的計劃。”
原來,鹿子澗他們在杜行云屋中百般尋不到的破解無字信紙的藥石,是被這人提前一步取走的。他出現在歸一派的時機如此巧合,鹿子澗、葉織等人竟無一人懷疑到他的動機。說到底,還是依托于愛情上的借口找的巧妙。
說到杜行云,說到他被收繳去的東西,那位大人表情嫌惡地揮揮手:“那個蠢貨把至關重要的信件放在貼身口袋里,卻不落些自毀的法術在上面,叫葉織那女人給得在手里……好在你趕歸一四子之前奪回了解信紙的藥石——哼,否則,我就算是招靈,也得把杜行云那廝的魂魄搞回來……”舌頭下沒說出的話是潛綿的陰毒。
“繼續同嚴子洄維持關系。杜行云死了,可她還有利用的價值——能從她那里探聽到麒麟殿的消息,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十四點頭,低聲說。“屬下明白。”
#
“要是我也有這么一個朋友就好啦。”扶鈴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著兩條短腿。她說:“如果我有一個人類朋友,我肯定也會非常講義氣!”
鹿子澗說:“是啊,幻蓮教內人心復雜,也多虧了你從小有這么一個真心的朋友肝膽相照。”
他在心里不由地想,如果那時趙羽沒下去救葉織,自己多半就沒機會認識她了……一想到這一點,鹿子澗就莫名得覺得后怕,又覺得慶幸。微小的情緒從這個只顧著修道二十余年的家伙心尖兒劃過去,他自己都沒能捕捉到。
葉織點頭說:“是,趙羽這家伙雖然一副書生氣,但確實是值得托付后背的伙伴。”她眼神落在有些走神的鹿子澗身上,心里一動,不由地補了一句:“鹿道友今日也救了我一命,哈哈,我們也算是過了命的交情啦。”
#
“好,”那位大人說:“十四,你確實一向令我省心。”
他躬下身子。“抬頭。”
十四和那位大人對視。
那位大人笑的冰冷,他盯著十四撲朔燭光下的眼睛——那眼神溫和卻堅定,因為十四從來都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未來……未來的某一天,那個葉織會堵在我的路上,這是肯定的,”他在逼近的距離里審視十四的瞳孔,能從那一直看到心底去。“到時候……”
空空的、在燭光下呈現溫暖橙色的大殿陷入了短暫逼仄的沉默。
十四盯著那位大人。“屬下……絕不會手下留情。”他說。
那位大人沒在十四溫潤的眼珠里找到哪怕是半絲躲閃或是慌張——十七年來,這個人從未改過初心,從未動搖。那位大人知道他和自己仍在一個陣營。這個短暫又漫長的審核終于通過了。
“你下去吧。”那位大人又重新回到了陰影之中。
十四跪的有些發僵,但仍是悄無聲息地倒退著離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