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我回到長安,看著古舊的城墻,真想大吼一聲我回來了,哼,那些想讓我死在外面的人,很抱歉,本公主安然無恙。
我回府換了衣服就立馬進宮了,還是元慶來宮門口迎我,帶著我往焦蘭殿去。
“父皇的身子如何?”
“自出了成貴妃的事后,皇上的猜忌之心比以往更加重了,夜里也老是做噩夢,吃了多少藥都不管用。”
難怪德慶能夠輕輕松松扳倒伺候明帝近十年的趙文達,這猜忌心可幫了她大忙啊。
“父皇現在都在瑜妃娘娘宮里嗎?”
元慶點點頭:“瑜妃娘娘性子溫和,很得皇上的心。”
性子溫和能把其他妃嬪一下都弄死嗎?這瑜妃還真是能裝。
到了焦蘭殿,元慶進去稟告,不一會兒就讓我進去,我坦然的見了禮,看著書案后的明帝,的確消瘦了不少,溫嫻可真夠狠得,不過下手太重。把自己也套進去了。
“舒華啊,一路上可還安穩?”
“兒臣奉父皇的旨意到晉州平亂,自有父皇的隆恩庇佑,一路太平。”
“你這差事辦的不錯,不費一兵一卒就解決了此事,還能發現匈奴的圈套,不愧是我大順的議政公主。”
不費一兵一卒?我的人死了那么多,你會不知道?我心里十分難受,但還是客套的說道:“兒臣沒能將如罕帶到長安,愧對亡靈,還請父皇降罪。”
明帝擺擺手:“你不必如此,如罕是匈奴四皇子,又不能真的治他的罪,即便帶來了又能如何?現在還不是與匈奴為敵的時候,那個放走如罕的穗遠已經被張吉仁送來長安伏罪,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不必再提。”
什么不是時候?這幾年大順朝堂烏煙瘴氣,人人都在站隊,在奪嫡的緊要時候,誰會去捅匈奴這個爛攤子?那么多無辜百姓被殺,朝廷卻視而不見,只顧著會不會得罪匈奴,難怪如罕敢明目張膽的劫走我。國不強,鄰輕視。
回到公主府,梁文墨已經在等我了,云歡正和他說著沿途發生的事,看云歡手舞足蹈的模樣,想必正說到精彩處。
梁文墨看看我,淡淡的說道:“回來了。”
我在他對面坐下,看著他不說話,雖說只隔了一個多月,但好似離開了許久一般,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話了。
梁文墨倒了杯茶:“心里有事就問吧,與我還藏著做什么?”
我有些心虛,還有些緊張,說的很輕:“素云說,宮宴那天,你去見了懷若,你是不是楚昭臨的人?”
梁文墨扯扯嘴角:“我原籍是楚國人,十三年前,因家族蒙難逃到大順,后來逐漸步入大順朝堂,楚昭臨入主東宮后,徹查多年冤案,為我族人平反,對我有恩。”
“只是有恩嗎?”
“只是有恩。”
“那你要如何做?”
“那日,我打聽到皇上要在宮宴上設局,所以趕來告訴你,我去驛站見楚昭臨,是想勸他不要如此,可是懷若告訴我,只要我不插手,我與楚國的糾葛,就此兩清。”
“但你還是讓元慶去宮外找云歡了,元慶是不會想到去宮外找幫手的,也不會知道云歡就在宮外。”
梁文墨笑了笑:“就是這樣,可還有疑問了?”
在他面前,我鮮少能藏住心思,也就痛痛快快的問出來:“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何會選擇我,我剛剛入朝,還什么都不懂,手里只有奉常許妙宗的時候,你就來幫我,替我鞏固勢力,替我謀算,教我怎樣應付朝中算計。”
梁文墨眉眼泛起一絲波瀾:“我家族蒙難,全因楚國朝堂內斗,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害死了我全族,我立志做個公正無私的廷尉,就是想減少這些冤屈,至于選你,是日積月累的觀察之后才決定的。太后五十大壽時,獻藝的藝人失誤,砸傷了人,皇上震怒,是你求了太后和皇后,保住了他們的性命,那個時候你才八歲。”
多年前的事,我都有些記不清楚了,為此只是默然的聽著。
“徐州洪災那年,我還是廷尉丞,被當時的廷尉差遣去取公文,遇到了正在讀書的你,你當時在啃饅頭,你是大順的嫡公主,按理是不會吃這些東西的,這讓我很好奇,特意問了你一句,你竟然放下書朝我行了禮,然后告訴我,徐州洪災,皇后娘娘告訴你百姓們快要餓死了,你想把吃的點心省下來給他們,那個時候你才九歲。”
“這個我記得,你還問我為何給你見禮,我告訴你,因為你是官我不是。”
梁文墨忍不住笑起來:“對,你就是這樣說的,再后來,就是皇后娘娘被害仙逝,太后下旨杖斃宮中大小妃嬪,皇上也不敢多說半句,其他公主都在哭,唯有你一身重孝跪在太后宮門前,讓太后免去了株連的旨意,才保住了幾位公主,轉身卻在皇后娘娘的陵墓前痛哭了一天一夜,那個時候你十二歲,卻能忍下喪母之痛,以大局為重。”
聽他重提當年之事,我心里難受,垂著頭不說話,那日我永遠都記得,母后被人下毒,連帶著我剛剛出生不到五日的弟弟一起死在我面前,皇祖母大怒,下令杖斃宮中大小妃嬪,百官跪在宮門外求情,父皇半句話都不敢多說,昌榮她們哭求我救救她們的母妃,我一身重孝,在皇祖母的寢殿外跪了三日,保住了昌榮她們。皇祖母問我恨不恨?恨,怎么會不恨,可恨又有什么辦法?母后已死,殺再多的人她也不會再回來。
梁文墨給我遞過來一張手帕,繼續說道:“你十三歲入朝參政,時常勸導皇上,救了多少大臣,只怕你自己都不清楚,皇上讓你率先入朝一年,你沒有趁此機會經營自己的勢力,只做自己該做的事,行事公正,光明磊落,是我一直期待的帝王人選,只可惜,你是女子,為此我猶豫了許久,但后來,皇上病了一月,讓你監國,你做事干脆利落,虛心聽從大臣們建議,將所有事情處置的井井有條,就是那個時候,我主動向你投誠。”
我擦了眼淚,忍下哭意,“就因為這個,你就不怕將來有了皇子,我只是朝堂中一閃而過的人?”
梁文墨笑起來:“當時其他公主還未入朝,朝中勢力比現在還要復雜,就連皇上也是束手無策,你以為其他公主為何能夠入朝?還不是因為你的表現讓皇上看到了整合朝堂勢力的辦法。”
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還一直以為,是父皇身體不行,不會再有孩子了,又不想皇位落在別人的手上,才讓我先入朝探探水的,早知道我就表現的差點,讓昌榮她們沒機會才好。”
梁文墨頗為感嘆:“這么多年,你沒有讓我失望,晉州軍餉被盜案,你完全可以坐看徐青言被冤,但你執意要查清他貪污的證據才扳倒他,孝廉作假,你可以袖手旁觀,卻不惜得罪德慶公主,揭發此事,國舅林湘貪污,只要你不點頭,即便是皇上也沒辦法動他,可你還是自斬羽翼,整肅朝堂不正之風,楊準被殺一案,明明可以借機殺死昌榮公主,你卻沒有。”
“公正,磊落,是你教我的。”
梁文墨笑了起來:“這個倒是,也不看看是誰教的。”
他又不正經,我緩了緩情緒才問道:“扳倒成貴妃的事是不是很熱鬧,快給我說說。”
梁文墨立馬來了興趣,一拍桌子笑道:“你沒在真是太可惜了,話說那日,諸位戍邊將軍還朝,皇上舉辦宮宴相迎,公主陪宴,楚昭臨也在,喝了不一會兒,夏友勛借醒酒之名離席,老將軍顏顧提了一句兒子顏玉清的婚事,皇上立馬來了興趣,想著把昌榮公主下嫁,可惜昌榮公主的衣裙被人不小心弄臟,借故離席,過了沒一會兒,顏玉清被人突然叫了出去,溫嫻公主還說笑,是昌榮公主叫走了顏玉清,不多時,就傳來消息,說是儒墨宮著火了,我們立馬跑去看,禁軍救出來兩個人,正是赤身裸體的成貴妃與夏友勛,當時那個場面,嘖嘖嘖,大順的臉面被踩得稀巴爛啊。”
我挑挑眉:“就這?不精彩啊?”
“還有呢,這才是開始呢,夏友勛一口咬定是被人打昏了,成貴妃也說是昌榮公主親自把她叫來的,大家一聽,這還了得,結果一問,顏玉清作保,昌榮公主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不會是昌榮公主,大家一想,對啊,昌榮公主和顏玉清是初次見面,顏玉清又一向是個直性子,怎么可能會包庇昌榮公主?所以啊,汝陽公主狀告成貴妃冤枉人,成貴妃哭的梨花帶雨,還拿肚子里的孩子求情,這個時候,瑜妃當眾揭發成貴妃與夏友勛私通之事,溫嫻公主建議審問宮人,皇上大怒,當庭審理,這一審可就不得了了,那些宮人互相攀咬,把除了瑜妃意外的所有妃嬪都牽扯了出來,皇上沒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直接下令杖殺。”
我輕輕桌子:“這綠帽子戴的可真夠大的,當著楚昭臨的面審理,虧得溫嫻她們想得出來,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當著楚昭臨的面揭發此事,父皇也不會冒著得罪寧王府的危險處置他們。”
梁文墨喝了口茶:“你現在知道為何此事這么熱鬧了吧?當日四位公主配合的還真的無可挑剔,審問的時候,句句打在重點上,條理清晰,讓我都忍不住把手下都拉來好好的學習學習。”
瞧他一臉稀罕的,我有些鄙夷,心里很奇怪:“顏玉清和昌榮第一次見面,就為昌榮作保,還真是奇怪,此事明顯就是昌榮在利用他。”
梁文墨笑道:“這個你就不懂了吧,一見鐘情懂嗎?”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昌榮會對顏玉清一見鐘情?你拉倒吧,昌榮的性子我還不了解,顏玉清那種直性子和云歡有的一拼,昌榮心高氣傲的,會看上他?”
“昌榮公主是看不上他,但不代表顏玉清沒看上昌榮公主啊。”
額,這個倒也是,拋開恩怨來說,昌榮也挺不錯的,性子爽快,愛憎分明,比起其他人,好了不止一點。
梁文墨掃了一眼云歡:“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嗯?什么怎么回事?”
梁文墨探身過來就是一巴掌:“大白天的拉著個手,還十指相扣。”
云歡得意的一躲:“沒打著。”
我忍不住笑起來:“如果我說,我與他同榻而眠了呢?”
梁文墨愣住了,云歡還故意抱住我的肩,朝他吐了吐舌頭,那模樣完全就是炫耀。
梁文墨站起來就四處亂轉,氣沖沖的吼道:“韓集,給我把刀,我要把這小子剁了。”
額,我好像害了云歡。見他拿著跟胳膊粗的木棍過來,云歡站起來就跑,梁文墨追著去打他:“臭小子,我不盯著就出事,看我不打死你。”
云歡一邊躲一邊威脅他:“梁文墨,你再打我就還手了,不要逼我。”
我就坐在屋子里看著梁文墨追殺云歡,蒙江韓集看笑話一般在一旁肆無忌憚的笑著,王嬤嬤急得不行,護護這個,拉拉那個,院子里好不熱鬧。
我忍不住笑了笑,撥弄著火盆,“二月初五,汝陽,該我們過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