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五年臘月初八

天氣，晴

這一日，權京城的百姓都在奔走相告一件事：鎮國公府上嫡出的二房生了個女娃娃。

新入城的人們可能會奇怪：不就是生個娃嘛，誰家沒生過？再說，又不是男娃，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酒樓里說書的老頭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搖搖頭一副高深莫測樣：“幾位有所不知，這鎮國公府啊，已經三代沒出女娃了，不管嫡出庶出，全都是小子。”

“啊？”客商打扮的幾人十分訝異。“全都是小子？”

“不錯，如今這一代，鎮國公府已有七名公子。今兒個出生這女娃娃可是三代以來第一位小姐，又是嫡出的。將來必然是富貴榮寵，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整個鎮國公府捧在心尖子上的珍寶啊！”

酒樓中人們紛紛點頭，在心中感嘆人果然是要會投胎。這鎮國公家的小姐，可不是個含著金錠銀錠出生的好命么？憑著鎮國公在朝中的地位，就連皇家也是會好生疼著她的。等到將來及笄，又會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哎，人比人啊！

眾人心中如是嘆道。

*

“哇，我的孫女……”

鎮國公府，一陣大哭從廂房里傳出。

園子里的下人與丫鬟們聽了，齊刷刷往主房處望去，很快又轉頭繼續手上的活計。

“老太太又來看八小姐了？”兩個年紀較小的丫鬟湊在一起小聲說話。

“可不是嗎！老太太一早就來了，一見到八小姐就抱在懷里不撒手。方才我進去給二夫人送補湯，見老太太正和楊嬤嬤說八小姐長得多像二爺呢！八小姐這才剛出生幾天呀，五官都未長開，哪里看得出像二爺了？”

小丫鬟嘀嘀咕咕。

聽說，八小姐出生那天，接生的產婆一見是個女娃，大喜。立馬邀功似的地去報喜。

二爺臻天華就在產房外，接過產婆手中的女娃娃呆愣了足足有一刻鐘。

“真的是女兒？”

再三確認了不是帶把兒的，簡直是喜極而泣痛哭流涕。

鎮國公夫人更是了，鎮國公府三代都沒出女娃。老太太被人簇擁著到來時，一進院子就嚎啕大哭，連帶著隨身的嬤嬤丫鬟也跟著一起哭。

直哭得蓮園一眾下人們嘴角直抽搐。

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哭喪呢？

“呸呸呸，莫說不吉利的話！”小丫鬟往地上吐了幾口口水。轉頭看向主屋的廂房，那里已經不再聽得到哭聲了。“咱們八小姐，命真好。”她嘆，想了想又加一句。“咱們夫人命也好，已經有了三位公子，如今又一舉得了位小姐……”

“可不是，你看這幾日老太太可是天天來。像是巴不得將八小姐抱回去身邊養呢！要我說，這鎮國公府就咱們二房最有福氣。咱們好好干，以后少不了咱們的。”

“嗯，姐姐說的是。”

這么一說，兩個小丫鬟又干勁滿滿，立馬認認真真做活去了。

廂房內

二夫人單氏十分無奈地看著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的兩母子：“娘，夫君，你們未免太夸張了些吧……”她生了個孩子還在坐月子呢，這兩人天天來她房里哭上一哭是個怎么回事？

鎮國公夫人抹了一把老淚縱橫的臉：“不夸張，一點都不夸張。老二媳婦，你是咱們鎮國公府的貴人……”

單氏嘴角抽了抽：“娘說這話可折煞媳婦了，媳婦哪能當什么鎮國公府的貴人？這若是讓大嫂聽了，可要吃味了呢！”

“吃味就讓她吃味去，我如今可沒心思顧及她這些小心思……”鎮國公夫人無所謂地揮揮手，從身旁楊嬤嬤手里接過裹著粉團子的襁褓，滿眼的慈愛。“女娃兒呀，真的是活生生的女娃兒呀……”

她喃喃自語，那雙依舊精光矍鑠的眼睛真是一刻都無法從懷中的粉團子身上移開。

她們鎮國公府三代，終于出了個不帶把兒的啊。

單氏無語極了，使勁朝她夫君使眼色。

婆婆這模樣，像是入魔似的。她抱著的可是她剛出生的女兒啊，感覺有些瘆得慌。

臻天華倒是無所謂，朝她投去安慰的眼神。表示對他娘這種對女娃娃的執念充分理解。

“女娃娃當真是軟乎乎的，比臭小子可愛多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鎮國公夫人懷中那個粉粉嫩嫩女娃的臉。

要知道，家里一幫的臭小子。從小雞飛狗跳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更可惡的是還整天纏著他媳婦，實在是不能忍。

懷里熟睡的粉團子皺了皺眉，小嘴巴吧唧吧唧的，露出一點點可愛的小舌頭。

“啪！”

某只爪子被鎮國公夫人一把打掉。

她惡狠狠瞪他：“莫要欺負我寶貝孫女兒，小心我打斷你狗腿……”

臻天華捂著手可憐兮兮：”我又沒欺負她……”

“還敢狡辯？”

“……娘，貌似我也是您親兒子。”

鎮國公夫人扭頭冷冷：“你也就是個帶把兒的，怎么和我寶貝孫女兒比！”

一句秒殺！

臻天華吐血。

單氏：“……”

她已經不想理這母子倆了。

說鬧中，原本睡得正香的粉團子嗚咽一聲，張嘴打了個哈欠。小小的一團在鎮國公夫人的懷里拱了拱，悠悠轉醒。

屋里頓時靜了下來。

一屋子老的小的，主子丫鬟齊刷刷看向大紅襁褓中的一團。

“八小姐醒了呢。”

楊嬤嬤笑眼瞇瞇。她是鎮國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在身邊伺候了一大半輩子。看著鎮國公府幾代人的成長，知道鎮國公夫妻是多么想要個孫女兒。

如今看著這粉粉嫩嫩的一團，真是像極了當年二爺剛出生的模樣兒，俊著呢。

“娘，小丫頭估計是餓了。孩兒還是將她抱去月兒身邊……”

臻天華接收到娘子的眼神示意，笑著伸出手。

鎮國公夫人只好依依不舍地將寶貝孫女兒交給他，還不忘提醒他當心些抱，莫要傷著她孫女兒。

臻天華很無奈，看了眼懷里女兒睡眼朦朧的小眼睛。心想，這丫頭一出生就得到如此多的寵愛，也不知道是好或不好。

看來他們這些兒子孫子今后都要被更加的嫌棄了。

二夫人單氏小心地從相公手中接過女兒，伸出蔥白玉指逗弄了下她的小嘴巴。但見小家伙眼睛雖半閉著，小嘴兒卻立馬啾啾地咂吧了幾下。

“還真是餓了。”她溫柔地笑，因著屋里除了自家相公外就只有婆婆和楊嬤嬤，也沒外人。便大方地解開衣襟喂起奶來。小家伙一聞到乳香，立馬啊嗚一下含住乳兒，小豬仔似的喝起奶來。

“妮兒可憐呢，都餓壞了。看這吸奶的勁頭兒，身子倒是個壯實的……”鎮國公夫人滿眼慈愛地看著這一幕，笑得兩眼瞇瞇。

臻天華倚在床邊，身邊是自己的娘子和女兒。娘子正在和女兒喂著奶，全身籠罩著一個柔和的光芒。

這是天底下最溫馨的畫面，讓他眼神愈發溫柔。

“像只小豬仔似的……”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女兒一鼓一鼓的臉頰，惹來自家親娘和娘子雙雙狠瞪。

“你爹與我商量過了……”見孫女兒吃飽喝足又睡去，鎮國公夫人放柔了聲音開口。“小八是咱們鎮國公府三代以來第一個出生的女娃娃，咱們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你爹說了，將你們蓮園旁邊的那個園子給小八。園子里這幾日已經命下人打掃過了，今后慢慢地將東西給添置齊全。咱們鎮國公府的小姐用的東西都得是最好的，可不能馬虎……”

這話說了，不僅是單氏，就連臻天華都十分驚訝。

“不用了吧娘，她才那么小一團……”

要知道在大多人人家中都是一房一院，也有家中妾室合住一個院子的。他家這個粉團子，剛出生就得了院子，可不叫其他幾房多想。

單氏也點頭：“娘，孩子還小呢！”

“你們莫要多說，我和你爹已經決定了。”鎮國公夫人擺擺手，頗為嫌棄地瞥了二人一眼。“這院子是給我寶貝孫女的，你們摻和什么？誰要是敢說什么就讓她來我面前說！自己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女娃來，能怪誰……”

單氏和臻天華對視一眼，無奈地苦笑搖頭。

這府里最看不得人好，最愛嚼舌根的也就是那么個人。不過他家小丫頭有祖父祖母撐腰，他們倒是的確不用擔心什么。

“還有小八的名字，你們可想好了？”鎮國公夫人又問。

臻天華與單氏甜蜜地對看一眼：“月兒說了，小丫頭的名字讓爹來取……”

鎮國公夫人聽了很是高興：“你爹也有此意。也好，讓你爹取個寓意好的。若是交給你，八成會像給三個哥兒那么隨隨便便地取了……”

臻天華撓撓頭，有些個尷尬。

不就是起個名嘛，男子漢大丈夫，那么講究做甚？

再說了，他起的名字也很好啊：臻景木，臻景林，臻景森，一看就知道是三兄弟。

鎮國公夫人在二房留了好一會才離開，單氏給女兒喂了奶。身子還虛著，便睡了一會。期間小丫頭尿濕了一次，是臻天華輕手輕腳地給換的尿布。

旁邊的丫鬟們見了，都道二爺不僅是個癡情專一的好相公，更是個好爹爹。

那些個達官顯貴的人家，愿意給自家孩子換尿布的可真沒聽過。

粉團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又酣暢淋漓地將自己釋放了一通，等到傍晚時分，終于將眼睛完全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