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來的時候，屁股后面跟了一群人，小孩子鬧的不行。曲奶奶要趕人，道士揮了揮手，“別，孩子多，正好陽氣重，都進來吧。”
這種事兒，還是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的好。但道士不這么想啊，人越多，他的名氣就越大。這大熱天的，又有幾分陰氣呢。
開壇作法，擺上香蠟紙燭，掏出桃木劍，繞著桌子走圈。口中念念有詞，沒人能聽懂，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叫人聽懂了，就失了高明。
跳了一圈兒之后，將符紙在燭火上點燃，灰燼落入事先準備好的碗里。道士端著黑乎乎的符紙水，“來，喝了。”
曲小川從道士的眼里，看到了鈔票，美酒，肥雞，又看了看黑乎乎的符紙水，苦著臉，“媽媽，我不喝，臟。”
徐大山教導孩子，要愛干凈，臟東西千萬不能吃。符紙水上飄著黑乎乎的灰燼，以及未燃盡的符紙片，百分之百衛生不過關。徐大山勸慰道，“小川，乖，喝了這水，眼睛就好了。”
曲小川苦著臉，“爸爸，爸爸，這水臟。”
曲北偏過頭去，這種非自然的現象，還是死馬當活馬醫吧，如果不行，那就再想辦法了。
曲小川被奶奶端著碗，連哄帶騙，喝了一口。污水進入嘴巴，感覺舌頭都快死掉了。小丫頭閉著嘴巴，符水灌了大半碗，胸口都是黑乎乎的水跡。
“不喝，嗚嗚，媽媽，不喝了。”
哭的很傷心，曲奶奶放下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道士，“大師，您看？”
或許良心未泯，“只要喝了，就算解了災禍。我這里有一張符紙，以后帶上，就能夠完全化解了。”
農村最常見的尼龍繩，下面穿著一張符紙，曲奶奶將其掛在曲小川的脖子上。配合著臟兮兮的小臉蛋，看上去丑得感人。做工太粗糙，偏生還能讓人信服。
徐大山有些不樂意，好好的閨女，帶著這樣的東西，可怎么辦啊，“大師，這繩子，咱們能換一根么？”
出門走的急，早知道，就用花皮繩套上，值不了幾個錢，“繩子沒關系，關鍵的是符紙。小Y頭，你再看看，還能看見么？”
曲小川看著桌子上那半碗污水，搖頭，“媽媽，我什么都看不見。”
將頭埋在徐大山的懷里，眼珠子卻偷偷看著道士，道士眼睛里的鈔票，美酒，肥雞，越發的清晰了。
為了不喝污水，曲小川撒了人生第一次謊。看著周圍好奇的人們，作為主角，一點都沒有與有榮焉。小小年紀的她明白，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哪怕是爸爸。
曲北拿出一個紅包，塞到了道士的手里。曲奶奶呢，則把老是舍不得的老母雞，給道士抓了兩只。曲小川恍然，原來鈔票和肥雞就是這么來的。
那一次作法之后，曲小川的眼睛完全好了。曲北覺得，本來就是高燒引起的幻象，好了很正常。徐大山和曲奶奶則認為是大師的法術生效了。
曲小川的眼睛問題，只是一個小插曲，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曲小川漸漸長大，偶爾跟別人試探性的說起，也沒有一個人相信她，久而久之，便什么都不說了。
她能從別人眼睛，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幻象，琢磨不透。
畫面不恐怖，不然她的精神就會出問題。曲小川覺得掌握了一門異能，甚至可以做未來的預言家，亦或是拯救地球的超人，然而她發現，純粹想多了。
首先，眼睛看到幻象，乃是被動的。并不是她想看，就能馬上看到。其次，被動觸發的概率很小，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居多。
如果要用健康來換取，她寧愿不要，所以，六歲那年的事情，真的只是小插曲。
人的眼睛會自我保護，如果進了沙子，會不停地流淚，直到將沙子洗出眼眶，或者揉碎在眼睛里。
曲小川能看到的異相，也許就是一種保護。她有時候懷疑，是不是真的精神出了問題，越是恍惚，異相反而更真實。
多想無意，眼睛給曲小川帶來的困惑不小，對她的生活卻沒有太大的影響。她度過了一個快樂的童年，有疼她的爸爸媽媽，有一同成長的哥哥，有幸福美滿的家庭。
唯一遺憾的是，經過了那件事之后，徐大山改變了對她的教養模式。身強體壯，方能邪祟不侵。
按理說，家里有一個男孩了，女兒就絕對不會當男兒來養。偏生徐大山這么干了，曲小川從小就撿曲向南的衣服。她長不贏哥哥，所有就只好撿破爛。
窮人家的孩子，就是這樣，能省則省。曲小川很小的時候，就能夠幫家里干很多家務。周圍的鄰居街坊，都夸她是個勤快的好姑娘。
可這有什么用，曲向南滿山瘋跑，玩兒的不亦樂乎，同樣得到了鄰居的贊揚，而且話語中透露著羨慕。
院子里的小伙伴，對曲向南，既是羨慕，又是嫉妒，“瞧瞧，曲向南成績多好，你就不能學習學習，多考幾分。”
在分數成為衡量一切標準的中國教育里，也不怨家長們如此眼紅了。曲小川也是十分羨慕的，可是有些東西，真的羨慕不來。
當曲向南，以685分成績考上大學的時候，曲小川覺得，那是一座不可企及的高山。頭頂上有光的人，怎么會被灰塵蒙蔽住呢。從很小的時候，曲小川便看見了，曲向南頭上有光。
曲小川唯一的優勢，只剩下勤快了，幫媽媽上樓下樓搬著水果，渾然不像一個姑娘。徐大山要給她剪短發，她死活都拒絕。她必須要留著長發，齊眉劉海，保持女生的外貌。
還有，就是能遮住頸間難看的符紙。銀白色的鏈子，心形的玻璃小盒，很漂亮。盒子里面本應該是一小塊玉，那是曲家的傳家寶，傳給媳婦的。徐大山心疼姑娘，留下玉，把鏈子給了閨女。
即便這樣，那黃色的老舊符紙，看起來還是那般丑陋，只能說，封建迷信害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