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霖啞口無言,不自在地摸了摸下顎,低眉抬眼間,瞬間恢復了平日里的溫柔多情態度溫軟,笑逐顏開地去牽她時,歉意款款說道:“宛靜,看到那個混蛋碰你,我氣憤不過…….”
她打掉他的手,顯然不想再聽:“所以你給別人判了死刑,不聞不問便動手傷人?你知不知道你那一拳有多重!你口無遮攔罵別人是混蛋,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你是覺得玩我,很讓你解恨,還是覺得耍我,很你舒坦?我知道,在許昌,我得罪過你,你可以像剛才一樣泄憤,對我大呼小叫,對我拳打腳踢,我不介意。可我討厭被你捏著把柄,明目張膽地威脅,欺負。”
這話聽得張澤霖霧里看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沒看清什么。
“宛靜,都是我不好,你莫生氣。”青天白日,他死皮賴臉地強摟住她,不顧忌過往三三兩兩打量的眼神,不顧忌她的愿與不愿順從與掙扎。
話擺到了光天化日的臺面上,他依舊想混淆她糊弄她,憤憤不平和玄辭冷語已經掏干了她的心,掏空了她的肺,她再沒了抗爭抗辯的力氣,只好淡淡語調說道:“張澤霖,你放了我表哥吧!我答應你,留在順德。”
他身子如刀劈泰山,天震地駭,像抱住了燙手的山芋,萬箭穿心的速度推開她,一雙炯炯的眼睛盯著,虎視眈眈,威嚴淋漓。
“你囚禁我表哥,又想盡辦法嘲弄我。對不起,我打碎了你兩全其美的計劃。”
他面色難堪,一言不發。
她輕如浮云般微微一笑:“如果你覺得這個交易不劃算,我們可以坐下來一邊看戲一邊喝茶繼續談。你也知道譚家在南方的商貿地位,在北方的販賣市場。如果南北爆發戰爭,譚家禁運大米北上,吃虧得不止是你那幾百萬秦軍,還有順德府千千萬萬的黎明百姓;即使不爆發戰爭,一旦譚家終止了貿易,僅靠北方自給自足,三年內,順德不止是一幅尸橫遍野……”
“夠了。”他終于面如白蠟,惱怒咆哮。
其實,她早知道他是誰。
其實,她早計謀妥當,先是溫順地跟他去孫家老老實實地閑住,然后瞅準機會把他迷得稀巴爛,最后在他對她不能自持的時候,狠狠擺出一刀:是要她,還是放了譚世棠?
在許昌,他死里逃生,差點兒死在她那雙假意顧盼神飛的眼睛下,現在,他又要不明所以地因為她再死一次。不僅如此,她還眉飛色舞地要挾幾千萬人來換回區區一個譚世棠,口無遮攔,隨時隨地。
她這是當著千萬人的面活生生地挖他的心,要看看它是紅,還是黑。
他冷傲的眼神掩飾不住輕蔑:“我也討厭被你捏著把柄,明目張膽地威脅。實話告訴你,我從來沒打算放過譚世棠,放過譚家。你以為我是真心喜歡你?如果你不是譚世棠未過門的妻子,我不會對你另眼相待。我要讓譚家傾家蕩產,讓譚世棠因為你痛不欲生,下半輩子在監獄里好好看著,我怎么玩他想要的女人!”
她憤世嫉惡,一掌摑了過去。
他反手亦是一掌。
只聞啪啪兩聲過后,她漲紅的面頰顫顫抖抖映出了五個手指,火辣辣地燒心,嗓子里刺痛的哽咽被緊咬的嘴唇死死堵住,只剩下眶子里的淚水拼命地打轉。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原來,他心里是這樣算計的。
她怒視著從他身邊飄過,像晚春里最后一朵爭艷的玫瑰花,帶著高傲的刺,凋零在這個初夏。
他緊攥著雙拳,沒有留她,如泰山穩重般迎風不屈。只是斜眼間,一朵白玉蘭花凌空飄搖,暗香浮動,幽幽襲人,卻沾惹血漬成了紅色。他癡癡地望著那停有她余香的錦帕,終抵不住內心渴求的鬼魅,瞪了一眼守在樹邊膽戰心驚的始作俑者,氣勢洶洶搶了回來。那一眼恨不得撕裂了人家,槍斃了人家。
孫銘傳聞勢過來,卻是遲了一步,短短的一刻鐘時間,理想中的數學老師竟像煮熟的鴨子飛到九天之外。瞧見張澤霖扛著西服,無精打采,心思凝重地盯著手中的帕子,忙上前喚了聲:“元帥。”
他微微一怔,忙從沉醉中清醒過來,怒道:“余小姐呢?”
孫銘傳仿佛已洞悉一二,欠身回話:“我已經吩咐了司機送她回孫家。”
她答應回去?!他惱怒的表情松弛下來,緊張地問:“她怎么樣?”
“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不過,話語間還是很隨和客氣。”
他又想是憶起了什么大事,緊急萬分地言道:“你現在趕快回家,派人監視,如果她要離開,一定要阻止。”
孫銘傳應了一聲,正欲離去,又聽他命令道:“記住,不能傷了她。”
不能傷了她?
從踏上順德的這片土地,悲劇已經開始。
宛靜回了孫家壁苑,無視眼前一張張熟悉熱情的面孔,直奔了紫蕓閣,收拾行裝。
孫太太聞訊而來,看那冷漠不搭理人的情勢,想是出門的時候又好端端地跟張澤霖鬧了別扭,于是堆起笑臉,搖著裊娜的身姿,不緊不慢地走過去,把那箱子里的衣服又一件件地撿了出來。
宛靜瞧見后亦不說話,冷冰冰地把衣物重新塞進箱子。
“我的好妹妹,這是生得哪門子氣?”
她不想多言,只說道:“麻煩跟張澤霖說一聲,他若是不放我表哥,咱們走著瞧。”
孫太太頓了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她愁云慘霧的面孔,便止了笑聲,攜住她凌亂的手,勸道:“是不是怪他瞞著你?他這種欺騙女人的男人最討人厭了。”
她撇過臉面,不愿聽見。
孫太太輕柔地拍拍她的手:“可我看得出來,他是因為真心在乎你,怕你知道了,氣他,惱他,恨他。”
她冷冷一笑,抽出了手。
孫太太不死心地又牽了過去:“你是明白事理的人,可以站在他的位置想想,他父親去世不久,一個人接替了那么重要的權位。現在又恰逢南北局勢緊張,他不僅內要服眾,擔起百萬人的性命,又要費盡心思,對抗外敵,還要抽出空閑的時間,來咱們孫家走走,怕冷落了你,怕我這個表姐怠慢了你。他跟我說,你不想隨他回張家,所以才依依不舍地把你安置在這兒,他又怕你感到寄人籬下,陌生拘束,現在正想辦法找一處風景秀麗的宅院,把你接過去住。我知道,他這人脾氣不好,那全是小時候被姑媽灌壞了,過著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闊少爺生活,旁人又不敢逆著他的意思。你稍微不順他,他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惱羞成怒。他為了你,已經在慢慢改性。你不喜歡什么,他能迎合,能辦到的,沒有一件不是盡心盡力。”
她聽不下去這種虛善的假話:“碧茵姐,你別再說了……”
“我也聽過你表哥的事,只是不巧與他父親的死牽連在一起。你想想,一邊是他痛恨無比的人,一邊又是他牽腸掛肚的人,他能不矛盾嗎?即使想解開這個心結,也是需要時間的。你逼他,他一時情急會怎么想?你心里是不是沒有他,是不是不喜歡他?他嘴巴沒說,可是心里別提多在乎。”
她深吸了口氣,漸漸冷靜下來,倒不是孫太太的話打動了她,只是提醒了她,她差點兒忘掉了大事,若是她踏出這里一步,張澤霖殺人滅口,自己將永遠沒有機會救出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