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之事翌日便被槿芝知曉了精光,那豪氣萬張的性子牽了她直闖進他的書房,劈頭便嚷:“哥,宛靜她為什么會落水?”
她被槿芝的話弄得稀里糊涂,亦不想他多加誤會,橫在槿芝面前擋了他的視線,小聲勸道:“槿芝,你先聽我解釋,這件事與他無關,是我自己的錯。”
槿芝脾氣上來,哪里顧及誰人是天誰人是地,閃開她便對著伏案沉默不加理會的人拍板:“哥,你也知道宛靜被她姨丈哄到順德救人不說,竟然開價把她賣給別人家當媳婦,好不容易從順德死里逃生,又被她姨丈逼著回譚家照顧沒用的表哥。她只是想過兩天安靜快樂的日子,不想每天被人猜忌遭人堤防。她跟我說,寧愿死掉也不愿意嫁進譚家!她已經趁人不注意投過湖,難道你還想讓她投第二次第三次?她不是每一次都這么好運,都能遇上你。”
馮梓鈞這才抬眼望了望她,而她及時地低垂下眸子,幽怨哀傷的悲頃刻拂面,絕望凄涼的轉身,仿佛搖曳凋零身不由己卻又倔強不屈的一朵蘭花姍姍地出了門,顯然不愿跟他多言,多作解釋。
而槿芝回眸瞧見她的身影飄飄地進了客房,沒好氣地跺跺腳,憤憤不平罵道:“你個死丫頭,這會子幫你,你倒躲起來了!”說罷,顧不得馮梓鈞的神色便急急追了她去。
而他自從擱下筆墨,眼睛便未離開過她,見她情緒憂傷,見她楚楚可憐,見她急切想他幫忙卻不愿對他開口求助。
其實只要她說一句,即使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么。
撥了人事檔案館的電話,他下了令:尋找許昌府與商貿世家譚家足以匹敵的商賈名單。
槿芝將這一消息傳達給宛靜時,她心里一怔,猜不透他為何改變了初衷,只是住在同一所屋檐下,她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對他警惕防備,陌生拘束,而他亦沒有像對待外人那般對她橫眉冷漠,淡然冷酷。
許是這些時日深更半夜方才晚睡而晨曦時刻又被槿芝大吵大鬧驚醒,許是白天逛遍了許昌了的服飾商鋪影院茶樓再無新奇。無人問津的清晨,宛靜睡得格外踏實,聽到門環響動,人影晃動,便縮進單薄被褥,嘟嘟囔囔道:“槿芝,你饒我再瞇一會兒。”
“余小姐,小姐她今天陪老太太去菩提山齋戒,讓我知會你一聲,在家等她。”是丫環備了洗臉溫水,瞧她日上三竿了還未起床,便自作主張闖了進來,畢竟她交待過。
丫環這一句話倒是弄得她睡意全無,聞到窗子外裊裊花香陣陣鶯歌,不禁強打起精神。
雖說馮家是大戶人家,禮數家風盛嚴,卻因為槿芝父親和唯一的堂兄是軍人,事務繁忙,又要交際應酬,整頓軍紀,多數時間又聚集在前院辦公議會之地商討大事,不到日落星稀月上柳梢不會到后院走動,而少了很多家條家規。槿芝的奶奶更不是冥頑不靈的古董角色,通情達理年輕人的喜好,知曉她們不愛聽曲不愛嘮嗑不愛飯桌上被人管束,所以也是給了她們相對較大的自由自在,玩耍有司機專門伺候陪同,吃山珍海味有廚子在沁園專心打點,槿芝巴不得她住在馮家一輩子,說什么,這些都是她可愛的奶奶為了寵膩孫媳婦特意安排的。
謊言如同七彩絢麗的泡沫,破滅的那一刻,痛心的永遠是滿心期待的人,她怕那時在疼愛自己的老太太面前無處逃生。
于是,趁槿芝今日出門不在,她耐心挑了件淡雅色旗袍,白瓷臉頰涂了淡淡的紅粉,峰巒眉毛細細描了棕色墨跡,典雅的格文發夾恰如其分地壓住微微卷翹的劉海,既顯得端莊嫻淑,又不失成熟嫵媚,對著鏡子滿意一笑,便跨了個綠色小包頂了把黃色洋傘,出了門。
進了幾家洋行咨詢秘書工作,老板們對她的洋文水平頗為滿意,也相信她對經濟貿易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可偏偏等她報出名字,祖籍何處,老板們都由原來的真意揣摩變成了假意奉承。
“噢!原來您就是譚家的余小姐,失敬,失敬。”
“余小姐,您也知道,我這里是小本經營,登不上大雅之堂,哪里比得過譚家在南方的商貿地位,您來我這里不是屈才了嗎?”
“余小姐的才華學識自然是高人一等,怎會屈就來我這里做秘書?不知這事兒譚家老爺知不知道?”
她終于明白這些人八成是前些日子去過定州巴結譚家的商人,八成也是聽過表哥尋死覓活要她回定州的風言風語,八成其他的洋行也會同樣理由同樣把她拒之門外。
仲夏之日,陽光猛烈,大街上無風無塵,人跡絕滅。
沿著胡同街道稍微陰涼的屋檐一步三歇,耐不過炎炎烈日,只好進了茶樓點了份清火的菊花茶。
茶樓里多是些身著中山裝頭戴鴨舌帽,衣袖飄飄黑色短裙的學生,一群群聚在一堆,歡聲笑語,好不熱鬧。臨窗而坐,聽著熟悉的笑聲戲言,倒也讓她尋無結果的心感到一絲絲的清涼,再望望窗子外的蟬鳴雀語,蝶舞紛飛,綠肥花紅,儼然也另有一番迷人的夏季風情。特別是茶樓對面綠色蔥蔥的大院,悠悠回蕩的鐘聲,還有年紀相仿的同學青年,更有白色巨大字幅海報張貼在“許昌大學”匾額右側,黑色字體清清楚楚地寫明“洋文教師急招”,錄用的條件“通貫中西”“留學國外”“擅長洋文教學”,她彎彎的睫毛一眨一眨,嘴邊淡出了一抹雪映朝霞的笑。
值班室門房敞開,只有一位頭發灰白青衣長褂的人伏案奮筆疾書。宛靜禮貌地敲了兩聲房門,那人鎮定地抬頭望了她一眼,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臉長精瘦,戴了副黑框眼鏡,深陷的眼睛透著精明,說不上儒雅也談不上俗落。
她談吐盡現大方:“對不起,打擾了,我是來應聘洋文教師的。”
那人訝異地“噢”了一聲,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眼,喚她進來后便隨手遞給她一張表格,說道:“先填一份資料表格,具體的面試時間,校方會另行通知。”
她道了謝,看到表格上的年齡畢業學校主修專業一欄,又望了望繼續低頭工作不想多作解釋的人,恍然感悟到他是懷疑她的年齡,擔心她不能勝任,卻也不想跟她有太多廢言,想一紙草書簡單打發走她。她心里不快,不好發作,更不想如此被人糊弄:“請問先生,校方會張貼告示通知面試,還是電話聯系?”
那人似乎意料不到她會有此一問,假意堆笑,圓場道:“電話聯系。”
她也故作深沉地“噢”了一聲,故意留了馮梓鈞書房的電話,甚至在電話后惡意注明“馮家府邸馮梓鈞少帥專線”。果然那幾個字讓招聘的人眼前一亮,扶了扶掉落的眼鏡,停下筆墨,再三打量起她。她佯裝不在意,維持客套禮貌的笑容可掬,填完表格答謝后便瀟灑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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