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口中的上房不過是二樓臨街室宇精美的房間。
窗帷懸掛著五彩線棉布簾,漢白玉裝潢的墻面有上等蓮花玻璃壁燈,屋子里彌散著淡雅紫的璀璨燈火,瞧見光滑色澤的鋼管上整齊擺放的毛巾,瞧見他頭發全濕衣衫全浸,汩汩的水從頭至尾流了滿地,低頭忙碌地擰著外套,她不由拿過寬大柔軟的浴巾去拭擦,他跟澤霖的高矮相差無幾,需要她踮起腳跟方能伸到頸子后。
她不知道哪里的積水較多,也不知道該用何種力道吸走雨水,便盲人摸象般四處亂擦,沿著黑色頭發到相貌偉岸的五官,沿著脖子到結實寬厚的胸廓,然后到泛著驟亮光芒的金色片子映入她認真的眸子,到浴巾漸急漸緩擱置在暗棕色牛皮長帶,到他早已解開了濕漉的襯衣,早已袒胸露背地站在她面前,到他早已不露神色地望眼于她。
萬籟俱寂的房間,她忽然心跳加速,儼然瞬間窒息,不敢喘一口活氣,恍惚看到自己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腰間,便下意識縮了回來。他似乎警覺,竟然凌空截住了它,隨后緊緊地攥于手心。
白色的浴巾如同晃動的紗簾,包裹著她的半面紅妝。
她一陣驚亂,隔著低垂的青絲更加不敢望眼去看。一絲冰涼再次襲擊了她的額頭,她靜止的心仿佛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婆娑,輕輕的,柔柔的,冷中透著綿綿情火。當它小心謹慎落在她的下顎,當它緩緩踮起美麗尖峭,她又像不老實的鯉魚搖搖擺擺游回了水里,甚至越潛越低,低得他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放生了她的手。
“我去叫輛車。”他披上衣服,哽咽的喉嚨匆匆地發了一句話。
“嗯!”她急急地背過身,柔順地輕聲回應。
聽到他奪門而去的逃離,聽到木制樓梯的零亂腳步失了沉穩,她的心似乎也不知不覺地不安分起來。
后來,是乘著黃包車回得馮家大院。
丫環遠遠看清她的窈窕身影形色,匆忙過來轉告:“余小姐,譚家來人了,在沁園客廳候著,說要接您回譚家,小姐已經氣得七竅生煙,派我過來問您,要不要先去老太太那兒躲躲?”
上次劉伯寬回來,笑顏眉開地說,姨丈喜上眉梢,表哥也是點頭默許,她欣慰直至,寫了信去南洋,打算收到同學回復后與槿芝辭行,置身離開許昌府,但僅僅幾天,譚家沒有電話招呼便前來接她,她明白譚家不到陷入絕境,姨丈不到走投無路,不會派人過來的:“不了,我去瞧瞧。”
“譚家誰來了?”身后是渾厚的嗓音,她略微吃驚,決然想不到他會過問。
丫環躬身答話:“回少爺,自稱是譚家管事,他這次還專程帶了些定州的特產還有大批的綢緞,說是感謝您對譚家的恩德,還有封請柬要專程送給你。”
他沒有一絲驚奇,坦然問道:“小姐看過請柬沒有?”
丫環又繪聲繪色的描述道:“回少爺,就是這封請柬惹得小姐大罵了譚家管事一通,好像說婚姻大事,譚家怎么能自作主張,說娶就娶,說扔便扔,還說,譚家少爺純粹是胡攪蠻纏,明知道余小姐對他沒意思,還要逼她回去成婚,這是哪門子道理?”
表哥逼她回去成婚?他已經冒天下之大不韙駁回馮家的好意?宛靜隱隱約約能猜測到,表哥肯定表面假意迎合,暗地里卻不顧姨丈的反對,擅自向許昌大大小小的人物發了喜帖,內容無外乎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何地娶親。他決定先斬后奏,逼她上梁山。
他瞧出了她誠惶誠恐的不安,上前安慰她:“先讓丫環備了晚餐吃過再說,譚家的人不用擔心,我會處理。”
她撩起下顎望了一眼堅定沉穩的面色,此時此刻的他像極了令她夜不能寐的澤霖,能給她暗無天日里點點曙光的澤霖,冷靜中透著三份灑脫,灑脫中顯出十全十美令她安然的自信。她混淆的眼簾似乎分辨不清,情不自禁地點頭允諾,輕“嗯”了一聲。
大雨過后的荷花池塘時不時傳來瀑布傾瀉的嘩啦啦聲響。
一碟清新雅致的菜肴。
一壺窖藏八年的清酒。
一彎嫩如柳明如媚的清月。
趴在涼亭石桌,她靜默地瞧著起起伏伏的波浪滾滾而至,像這場蓄勢待發的波折。
為什么這世上的情事不能有兩全其美之說?
為什么偏偏是他站在登高壯觀的權力頂峰,什么都情愿,只要為了她?
為什么她過不了自私自利的心檻,偏偏只顧著表哥顧著譚家,每次都要活活去絞碎他的心?
一杯清酒下喉,她不太習慣,咳了兩聲,辣辣苦苦的辛味如蛇蟲瘟疫直往鼻腔里亂竄。
也許,她明天清晨可以搭乘第一班客船離開許昌,去譚家永遠不敢尋去的順德,去找朝思暮想的他給她另一種生活。
然后呢?她是情性賢淑的性子,會輕易被他母親勸服,讓他娶一房妾室,接著是第二房,第三房,接著張家后院住滿了粉光脂艷的女人,而她舉目無親,被擠到孫家璧苑紫蕓閣整日以淚洗面。
也許,她也可以做他獨寵的婚外情人,在日夜輪回風雪交替的苦海里,像一支寂寞的薔薇,等待著四季不休的花開花謝。
也許……
也許,她想醉得什么都忘記,忘記那個隱晦的天氣,那個曠無人煙的夜色,她貼著他溫暖的后背,告訴他:“你是第一個背過我的男人。”他聽罷溫柔低頭,笑道:“我想做唯一的一個。”她記得他說那一句時,她看到了牛鬼蛇神,看到了江河枯竭,所以幽幽地許諾他:“我答應你,不管我嫁給何人,這輩子都不會讓他背我。”
也許,他可以像現在這般扶起酒醉不醒的她,輕柔地摟在懷里,小聲喚她的名字:“宛靜!”
她緊蹙的娥眉施展不開,明明想對他笑,可滿彎的月光灑進眶子里全是粼粼的金色:“明天,我要嫁人了,你恨不恨我?”
“我不會讓你嫁給他。”他的回答一如從前。
她知道,可她怎會不通曉清理,怎能讓譚家發了請柬又撤消婚宴,怎能讓譚家在許昌府大小官商面前顏面盡失,淪為笑柄?她只能戀戀不舍地靠進他的臂彎,兩手挽住他的頸項,眷戀起片刻會消失的溫存:“別再說傻話了。”
“我要娶你。”他的堅定不移從未改變過。
她沉醉地晃晃腦袋,她明白即使他一百個不情愿,她亦會嫁進譚家。往那溫暖的胸膛鉆了鉆,她求他:“我好冷。”
“宛靜?!”
“我只要你記得,我喜歡你,真的,這世上只喜歡過你!”
他渾身一顫,涼涼的手指不由扶起了她微翹的下顎,她凄凄的眸子閃著痛苦別離的光澤,陣陣渴望,種種不舍,混著如蘭的香氣從她唇齒間散發出來。他低頭迎了上去,軟軟地觸起淡淡的溫柔。她如癡如醉地瞇起眼睛,當酥軟地喘息聲從舌尖迂回百轉地傳進他的五官,傳進他的喉嚨,傳進他最柔軟的心房。他瞬間不能自持,來回撫摸她柔軟動搖的背,尋找可以趁虛而入的空檔,他如饑如渴地吻她的眼她的唇她白皙無瑕的頸子,聽到她癢癢的笑聲,他恨不得下一刻能融化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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