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碼頭,秋雨秋風的浪濤如轟雷掣電,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渾音四震,遠至天際。而鐵皮甲板上,一抹破敗的身影亭亭而立于煙雨蒙蒙。
孫銘傳自十幾歲跟著張之庭出戰南北,便看著眼前的張澤霖成人成才,深知他一向傲視,孰若無睹,哪曾受過如此失敗打擊,頓時不忍心,忙上前安慰道:“四少爺,他們不聽命令強架您回來也是考慮到您的人身安危,請看在他們一片忠心為主的份上,饒他們一次。”
饒?又是饒。他仰天長笑,忽明忽暗,忽陰忽沉,又豪情壯志地低吟:“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孫銘傳深知他人未接到,又灰頭灰臉地逃回來,顏面盡失不說,反被馮梓鈞侮辱了一回,內心惡氣不免難消:“四少爺,您是周公瑾,可那余小姐始終做不了江南小喬,她不過是孫尚香,是甘愿跟著馮梓鈞的。”
他眺望江水,眉宇哀痛,俊朗的面容凄涼無比,說不出的落魄。
孫銘傳瞧他沉默不語,不禁又道:“還記得姑丈臨終前傳于你的幾個字嗎?‘忍辱負重’。才華橫溢的周瑜為何坐擁百萬兵馬卻不是戰死沙場卻是敗給了手無寸鐵的諸葛亮,因為他知道‘忍’卻不懂得‘忍’。姑丈常說,為何‘忍’字是‘心’在下而‘刀刃’在上,不是你的身體你的心要去承受那一刀,是那一刀趁你不備時活活地刺進了你的心臟,臨近的死亡鉆進你的骨髓,你卻不能叫喊叫苦叫痛。自古成大事者向來都是寵辱不驚,百忍成人。四少爺,說句大不敬的話,您現在受得苦經歷的世事比起臥薪嘗膽的勾踐又算得了什么呢?您不過是丟了一個女人,可您身后還有無數個像她一樣的女人,可您還沒有丟掉百萬個愿意為你效忠的死士,您還有順德千千萬萬的百姓。待你收復了許昌,今日之恥又算得了什么呢?余小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依然沉默,可那悲傷的眸子明顯有了死灰復燃神采奕奕的跡象。
孫銘傳盡收眼底,接著言道:“其實,您不是敗給了馮梓鈞,您是敗給了自己不曉得‘忍’。”說罷他嘎然而止,不言其他,重重地拍了張澤霖的肩三下,便走下甲板,下令其他不準打擾,留元帥在細雨中深思。
而馮家沁園里的風浪又何嘗沒有卷起千堆雪?
宛靜這方收拾完心情收拾完行李正待離開,桃根那方便匆匆報告給了馮梓鈞,他趕來之后便堵了門子,語氣溫軟在乎有余:“你已經是馮家的人了,這是要去哪兒?”她眼淚那如剪不斷的溪水又淌了出來,卻是憎恨無比,咬牙切齒道:“你給我滾開,我跟你馮梓鈞沒有一點兒關系。”他牢記老太太的話,她是個好熱情的人,不能冷眼待她,于是調子又軟了三分:“我知道昨晚惹了你傷心,我以后會好好待你,慢慢補償。”她不領情面,冷冷一笑:“補償?你馮梓鈞能補償我什么?你能讓時光倒流時空逆轉,一切都沒發生過嗎?”想起了昨晚,想起了被灌迷藥的她沉醉地依在他懷里任他親吻,他本不該去享受她的戀戀情懷,確是他的過,他低身去接行李:“你永遠都是我的妻子,是馮家的孫媳婦。”她堅決打掉他的手,滿腮怒火:“別碰我的東西。我不稀罕,告訴你,我現在不虧欠你們馮家一分一毫,以后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她推開毫無防備的他果斷踏出門檻,他情急擁了上去摟住她的腰,似乎猜到了會被他阻攔,她早有防備左腳鞋跟踹他的膝蓋,忍住一陣酸麻忍不住條件反射,他不自覺地松了手,眼瞧著她即將遠離,他沖破疼痛,手破繭而出及時拉著了她的手提箱,繼而猛猛帶回,她柔軟的身子敵不過萬千力道不得不旋回到他懷里,箱子甩到幾米之外。她惱羞成怒,越是不斷掙扎,他深陷不放,越是用力,她打他,捶他,叫嚷喧囂,他無知無覺,毫不在意。
她似乎折騰累了,折騰倦了,折騰得沒了力道,忽然停下來凝望起他,清澈見底的眶子里除了他無一絲雜物。他心底莫名一動,喉嚨上下咽滑,卻不敢低頭吻她,而她突地掂了腳尖湊近他唇邊如游動的小魚擺了擺舌頭,他頓時如灌了迷藥不由上前去逮它,他被勾引到深不可測的深淵,他越陷越深,越陷越不可自拔。突然,股股錐心刺骨的痛一浪浪襲擊了全身,他忍過利刀忍過槍彈仍是禁不住低吟,禁不住扔開她,嘴巴里粘稠血腥的味道被他幾經吞咽仍是不斷冒出,而她站在不遠的地方,嘴邊的血漬如綻開的薔薇嬌嬈地笑著。
她咬他,他不會喜歡上他,她不過是故意做出勾引他的假象,等他沉迷的時候狠狠痛他一刀,故意刺傷他的心。
一股難以抑制的疼如迅速繚燃的萬丈火焰竄進他的腦子,他冷冷地盯著她,死死盯著她,決絕下令道:“從今往后,你甭想踏出馮家大門一步,告訴你,你生是馮家的人,死是馮家的鬼。”
起初他不經她同意擅自公布訂婚消息,后來又是威脅她要舉辦結婚慶典,他明明說過會放她去找自己喜歡的人,他卻伺機給她下藥霸占她,她沒有計較,這個時候竟然還想囚禁她,他簡直比混蛋還混蛋。她悲憤交加,掏出風衣口袋里的槍支指著他,狠狠瞪著她,脫口大罵:“無恥。”
想殺他?此時此刻她出什么怪招什么損招,他不會再有半分驚愕半分怔怵,這個女人什么都做得出來,比毒蛇還毒,比猛獸還狠,他指著自己的心口,無畏無懼道:“這里是昨晚你枕過躺過的地方,依戀過的地方。別以為對著這里開槍,我會死無葬身之地,就算我死了,譚家幾百條人命也要跟著陪葬,連你馮家少奶奶一起。不僅是譚家,還有順德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告訴你,現在幾百口大炮都對準了鎮江碼頭方向,如果我死了,劉伯寬一聲令下,那些即將逃離鎮江碼頭的人一個也崩想逃掉。”
她咬牙憤齒,巴掌干脆地摑了過去,霎那間五個漲紅的指印如滾滾熱水迅速竄遍他的全身,那嘴里吞咽的鮮血頓時沿著怒火嘴角潺潺流出,他忍無可忍,千軍萬馬地氣勢奪過她手中的槍支砸在大理石板地面,不顧她的拳打腳踢,橫腰抱起她扔在床上,隨即撲了上去。衣服的撕裂聲,她的臭罵叫嚷,他充耳不聞,他只明白,她已是了他的女人,無論何時都是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