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月宮,玄氏祖祠。
今晚的月亮和星辰都很美好,月華就那么肆無顧忌的傾撒下來把一切照的那么清純,星星也一閃一閃的分外調皮,上天是真的一點兒都不顧忌今晚的永遠別離。
玄氏祖祠也在星月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美好。玄胭嵐跪在祖祠里,看著面前的牌位,正中央有兩個,其后懸掛的不是先祖的畫像,而是一幅白狼嘯月的工筆畫,那白狼身上的狼毫都栩栩如生、根根分明。四周的牌位還有很多,只不過小了不少。而且這些牌位上沒有字,只有一些用銀色描畫的線條形成魔魅的樣子。
“父皇、母后,不孝女終于是要走了,這最后一程,胭嵐是一定要完成的。當年的一切由我親手封印,那么便理當由我親自喚醒。只要是人,就終有一死,我們也一樣吧。”玄胭嵐對著那兩個正中的排位說著,冰寒不再,如今的她只是一個將要永遠離開家族的孤女。“就算當年定要殞沒,那該被滅族的應該只是白狼玄氏,而不應該是他們不是么,那場天譴由他們與我們共同承擔。而白狼一族茍延殘喘這么多年,也再也回不去本該屬于我們的地方,不如就讓一切歸零,這樣所有的魂魄應該也都能回家了吧。”
“我本不該出生,更不該存活于世,胭嵐也知道是自己招來了上天之譴,不是早就有預言,這對紫色的眸子會是白狼一族的劫數,生死轉換一息之間。要是母后當年殺了我,后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是不是,白狼一族會永遠昌盛,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還會好好的活著的是不是…既然我是一切災難的源頭,而父皇和母后又早知道這一切,當年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什么不!反正你們為了家族什么都干得出來不是么!早殺了我他就還會活著啊!…還能活著啊!……”這些話,玄胭嵐憋在心里不知道多少年了,如今終于要永遠離開了,終是不甘心地哭喊了出來。
看著玄胭嵐宣泄著這么多年的壓抑,身后隱藏在陰影里的皈依終于是走了出來,他是靈奴,本來就守在祠堂,雖然玄胭嵐支開了他,但是他不放心還是回來了,一回來就聽見了這歇斯底里的哭喊,或許對于公主,最不甘心的不是白狼一族的隕落而是“他”的不再吧。也是,玄氏給她的只有無盡傷痛吧。
“公主,聽皈依說一句吧。”老人的聲音里帶著安慰的寧靜。
玄胭嵐抬起頭來,看著皈依,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再叫過她“公主”了。原來玄氏一族的大祭司,如今只能守在這祠堂里過日子,何嘗不是她造的孽呢。
“公主,你可知道為什么當年帝后沒有殺了您啊。”看來不說是不行了,“當年…”皈依對著玄胭嵐耳語著什么。
“這,真的可能么?那是…”原來,還會有轉機么?可是玄胭嵐也清楚,皈依說的一切,不包括她自己,她是注定要死的,注定不得超生的,上天容不得她,無論如何。但是只要能和他在相見,無論黃泉碧落,她都不會后悔!
“皈依,你回去吧,我想…最后再看看他們。”良久,玄胭嵐的聲音回歸了平靜。
清晨,迷竹谷。
隨風依舊是被胭嵐的敲門聲叫醒的,只是那句“不知凌云王起了么?”換成了“不知主人起了么?”她手里的食盒中散發的飯香依舊美妙,可也正是這煙火氣襯的她的面龐更加蒼白毫無血色。昨天晚上她是怎么過的,只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吧。隨風這樣想著,可還是不得不開口,“殿下昨晚吩咐我和你說,玄氏的事情你要是安排好了,今天上午就出發。”
“無名知道了。”說完,轉身走了。
閨房內,胭嵐的手劃過妝匣,猶豫了很久還是取出了一串銀鈴并著從手上退下來的纏枝麒麟花的紫金鐲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貼身的荷包里,撫著胸口的玉佩,嘆了口氣。那只鐲子她帶了很久了,真的很久了。自從被他帶上就再也沒摘下來過,只是如今,半點都不能分心啊。
一個時辰后,迷竹小筑院中,楓玄翼和隨風等來了玄胭嵐。
“主人,無名可以隨主人上路了。”玄胭嵐換下了那身繡著青竹白蝶的長裙,身上的衣衫依舊是白色的輕綢,但是沒有了任何花紋,只在腰帶上用翠綠的絲線點綴了交纏的竹葉紋。衣服的款式分不清男女,只是依舊長衣廣袖,隨風飄然。墜地的青絲已經被全部束了起來,用一只簡單的銀簪子別著。牽著一匹白馬,背后背著一張瑤琴。而且,她的眼睛變成了烏黑的色澤,同時,她臉上的面具,不見了。
“這是你的真顏?”看不出來是易容的人皮,楓玄翼想這就是她的真正容顏?可和之前見到的那露出來的部分不大一樣。
聽他這么問,胭嵐不由得撫上了自己的臉,“不,主人。這是無名的臉。用藥物易的容,所以看不出來。胭嵐的臉,沒有人可以看見。”
沒人可以看見?楓玄翼有些疑惑,不過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可以走了么?玄氏的事情都安排完了?”
“是的,無名…可以走了。”
“那就帶路吧。”
胭嵐在前面走著,身后的二人不由得向她的馬看去。楓玄翼久經沙場,于馬匹本是極為熟悉,可是玄胭嵐這匹馬,他根本說不出來是什么品種的。那馬腿很高,比軍中用的儀仗馬的腿還要高,看著極為神駿。毛色極純,沒有一絲雜色,馬蹄如鐵一般閃著光澤,卻是青色的。而馬的一雙眼睛也是根本沒見過的墨綠色。而且玄胭嵐根本沒有牽著它,它自己很溫順的跟著玄胭嵐走著。
很快便走出了迷竹林,楓玄翼的馬車便停放在那里,還有跟著他來此的福伯。見到他出來了,福伯站了起來,行了禮“殿下!”
“嗯,走吧。”套馬,駕車。楓玄翼準備上馬車,要啟程了。
這時他們聽見了竹林里的狼嗥。
胭嵐瞬間回了身,“追云!”只見兩只白狼從竹林里沖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很多青色的大狼,“還有…墜月…”。似乎這些狼都知道,它們的主人這次不是去游歷江湖,而是再也不會回來了。“為什么要來…我已經…不是你們的狼王了啊…”
追云和墜月走上前來不斷地蹭著胭嵐的衣擺,“我不能…帶你們走的啊…你們屬于玄氏,屬于迷竹谷,不屬于我啊…”玄胭嵐不由得單膝跪下撫摸著兩只狼的毛發,“只要白狼還在,玄氏一族就在,我走了又有什么關系吶…”
聽著她這么說,兩只狼終于是后退了,也知道天命不可違,她終究是要走的。
“主人,走吧。”胭嵐站起身,決絕地回了頭。
終于是走了,他們身后的迷竹谷內卻是群狼齊嗥,久久未曾停歇。
走了一會兒,隨風不由得去看胭嵐,在山野的映襯下,白衫的她和她白色的馬十分顯眼。低垂的眼讓隨風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剛剛的群狼送別卻讓隨風和楓玄翼都意識到,迷竹谷谷主玄胭嵐,絕對不是無情之人,她的情感比任何人都要深。
因為迷竹谷地處偏僻,直到晚上他們都沒有走到村鎮,只得在樹林里歇了下來。
篝火點燃了,楓玄翼叫了隨風過去,“那些偽造行蹤的人可以開始返回王府了,還有,牢里的青巖奸細先不審了,等本王回去再說。”
隨風領命離開了,而楓玄翼繼續看著手中今天信鴿剛剛送來的密函。這時一陣濃郁的酒香飄了過來。
胭嵐手中拿著一只竹筒,倒出酒來,正在喂她的白馬。“你這馬,喝酒?”而且那酒香一聞就知道絕對是上好的佳釀,楓玄翼不由得出聲問道,對于她這匹馬,他還真是好奇了。
“是,碧落喜歡。”胭嵐似乎很自然的回答著,然后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打擾主人了么?”
“你這馬,本王可從沒有見過。連皇上的御馬檻里也沒有這品種吧。”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句。
“是,皇上不可能有這種馬,因為除了玄氏一族,在無名的記憶中,沒有任何一種血脈曾經將它們馴服。此馬名為天山雪種,極為高傲神駿,但是被訓股后極為忠誠。大約五百年前被玄氏一族發現,并將之帶回了嘯月宮,如今的天山,只怕再也找不到了。碧落和黃泉同無名一起長大,只是黃泉不愿意離開嘯月宮,所以只帶了碧落。”
天山雪種?不知道比起汗血寶馬來說又如何。楓玄翼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只是當他看完密函的時候,樹下的胭嵐似乎已經倚著碧落睡著了。
一夜無話。
大燕天安三年,九月初六,胭嵐舍棄玄之姓氏以無名之名隨楓玄翼回歸凌云王府。神都徽城的九月很美,盛放和凋零齊聚,一如胭嵐此時的心情。
凌云王府,大將軍王的府邸自有一番威儀赫赫。先帝駕崩之時雖然傳位于如今皇帝,但是卻也留下遺詔:皇次子楓玄翼,自幼征戰沙場,為大燕立下軍功無數,允其掌大燕三軍,任何人,不得奪權。所以如今的皇上雖然身居高位,可是卻要被他制約,大燕所有的兵力也只有神都徽城的御林軍在其掌控之中。這“凌云”二字倒是真的被先帝詮釋得名副其實。
王府,熙暉院書房。
“殿下回來了。”影惜其實是有點郁悶的,雖然王爺把王府交給了他,雖然王爺是念及他身為貼身暗衛極為辛苦,借機讓他歇歇。但其實他真的很想去被人傳言的那么神秘的迷竹谷看看的,沒準還能見識到嘯月宮。他卻是沒想到,連自家殿下都是沒見到嘯月宮的樣子。
“迷竹谷谷主玄胭嵐,今后以毒師無名的身份留在王府里。”
“這是影惜,本王的貼身暗衛。只有他二人和福伯人知曉你的身份,也不算違背了本王對你的承諾。”這句話便是對胭嵐說的了。
“主人言重了。”胭嵐微微抬手對影惜行了禮。
對于胭嵐的禮數,影惜是不敢不還的,雖然她叫殿下主人,看似和他還有隨風一樣是殿下的屬下,可她到底是迷竹谷谷主啊。沒想到殿下還真的把她給請來了。不過看著如今的樣子,這玄胭嵐似乎認了自家殿下為君上啊。但是無名?“無師無名!”影惜到底是想起來了,沒想到那是迷竹谷谷主。
“是,胭嵐正是無名。”
“來人。”楓玄翼打斷了影惜還想問下去的念頭。
“殿下。”
“帶無名去青竹閣。”那地方給她住,正好。
“主人,無名告退了。”
青竹閣內,胭嵐看著自己面前的嬤嬤。
“無名姑娘是殿下請回來的毒師,殿下吩咐在這王府中姑娘來去自由,只是老身提醒姑娘一句,那牡丹院,姑娘最好不要踏足,以免殿下不喜。”
“無名謹記嬤嬤吩咐。嬤嬤喚無名無名就好了,姑娘二字無名當不起。”胭嵐頓了頓,“不知嬤嬤如何稱呼?”
“老身姓吳,是殿下的奶媽。”雖然懂禮數,不過還真是個冰冷又奇怪的姑娘。毒師,在殿下身邊,殿下真的安全么。
“無名,見過吳嬤嬤”胭嵐抬手,用男子的禮數補行了禮。
“你一路車馬勞頓,定是累了,先歇息吧。老身先走了。”
送吳嬤嬤出了青竹閣,胭嵐坐在二樓窗前,看著凌云王府。牡丹院,還真是國色天香呢,當年楓玄翼的母妃儀容貴妃認的養女,如今竟然還住在凌云王府,只是,楓玄翼似乎不喜歡這個名義上的妹妹吧。
“今天夜里帶著無名去倚梅莊地牢,那些青巖奸細的毒交給她對付。”書房里,楓玄翼看著面前的隨風和影惜。順便讓那些盯著自己的人知道,無師無名如今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誰會先動起來。
“今晚就去?”影惜有點不安,“那無名初來,就這樣讓她進到地牢里,要是…”后面的話,影惜沒敢說。
“本王相信玄氏一族的傲氣,他們要真是按自己標榜的那樣是白狼的后人,那么以狼的傲骨,會撒謊么。”對于玄氏一族的驕傲,楓玄翼是相信的。“今夜,正好可以試她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