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躺在地上不能動彈,除了眼珠能動,哪兒都動不了。雨水像鐵珠打在臉上,生疼生疼。
不遠處李琪兒在痛苦的呻吟,車夫老王在另一邊一動不動。馬匹沒有了車夫的束縛,早已不知去向。
這是要死了嗎?可娘要她活著,必須得活著,不想娘傷心。
“救命!”她的聲音在滂沱大雨中極其稀薄。不用風吹,就散去。
疼!好疼!時間好像停止,停止在疼痛上。安然感覺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疼已經讓她漸漸失了知覺,視線也開始模糊。
“踢塔......踢塔.......”那是馬蹄的聲音,有人來了,她們可以獲救了。
心中對生的渴望像烈火燃燒,視線也隨之清明起來。
馬聲漸漸逼近,她聽到一聲“唷......”那聲音,像天賴。那是她渴望許多年的聲音。
他來救她了,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來了。他來了,她就能活了。
死去的心像重新注入了活力,開始沸騰。她費力喊出:“澤宇哥!救我!”聲音其實很小,在雨聲中微不可聞。
來人已經跳下馬,向她快步走來,此刻,那雨中高大欣長的身影,像天神一樣讓她崇拜。
他來救她了!他終于來救她了!
然而,他的腳步停頓了,略一遲疑。走向另一邊,蹲下身子,抱起依舊在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李琪兒。
他帶著她走了!
安然整個人像被抽光氣的娃娃,迅速消糜。
身子不疼了,雨水不寒了,視線從清明到模糊直至漆黑。
........
在那無邊的漆黑中,她像一縷游魂,不知身歸何處。寒冷、疼痛、炙熱交替在她身上肆虐。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著,救她,快來救救她!
也許,她的哭喊感動了上蒼。
他來了,用他那寬厚的肩膀攬著她孱弱的嬌軀,替她驅趕寒冷,鎮壓疼痛,吹散炙熱。
她終于安定下來。
.......
再睜開眼時,入眼是牙白的床帷,胭脂色的床簾邊緣處穗子隨風搖曳。
這是她的西廂小樓,她從前的閨房,只是回來后便沒來住過。屬于她的一切早在三年前就消失不見了。現在的一切都是葉歡置辦的,她不稀罕,她不會給仇人任何贖罪的機會。
全身酸痛,想坐起來。右手臂吃痛,直挺挺地不能彎曲。左手可以動,掀開錦被。摸了摸,右手整個手臂被木板固定,手臂斷掉了嗎?
“別摸了!右手右腿都斷了!真不經摔!”一個慵懶沙啞略帶嫌棄的聲音從頭頂后方響起,隨后打了個哈欠,好像翻了個身,就沒有了聲響。過了一會兒,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他睡著了。
葉歡
他怎么在她房里。
還睡在房里的軟榻上,雖然說這軟榻是他的,可這房是她安然的啊!
他一個男子,怎能睡在她的屋里頭。
“吱呀!”房門輕輕的被推開,又被輕輕地合上。
軟榻上的葉歡受到驚擾,動了下。
一個綠衣小丫頭,手中端著一個托盤,輕手輕腳走安然床邊。見安然醒著,臉上一陣驚喜,偏頭看了一眼窗邊軟榻上的葉歡,對安然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伺候安然喝完藥,又輕手輕腳關門而去。
那藥好似有安眠的作用,不大會,安然便又睡去。
再醒,天光大亮。陽光從窗欞的隙間中投射進來,形成一股股由窄變漸寬的光線,微小的塵埃不甘寂寞的在光線里沉沉浮浮。
在這樣的好天氣里再去憶起那夜的雨,像是夢境一場,虛無而飄緲。
如若不是手臂的夾板,硬梆梆的存在。或許,她真會忘了。
房門未關,冬日的暖陽照進房間,帶來陣陣暖意。
屋外,暖暖的陽光溫柔的烘烤被寒氣包裹的大地。
丫頭翠兒進屋,見安然醒來。端來小米粥喂安然吃下。
從翠兒的口中安然大致知曉,那雨夜她昏迷后的事情。
是葉歡救下奄奄一夕的安然。
翠兒也是被葉歡連夜帶來安府,一同帶來的還有一位廚娘。
那時的安然昏迷不醒,發著高燒,胡話連連。大夫說這種情況,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葉歡連夜換了幾拔大夫,診斷的結果都是一樣。
這場高燒連續燒了三天三夜,葉歡竟然在她床邊守了三天三夜。
昨天,高燒退去,大夫說已無性命之憂,累極的葉歡倒在軟榻上便睡了過去。
翠兒繪聲繪色的講述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把她家少爺葉歡說得是,只應天上有,人間沒此人。
安然最后得出結論,這翠兒不去說書,真是屈才。
他為什么對她好,她很清楚。再多的好,也抵不上爹的命。
只是翠兒末尾問了一句:“小姐,你口中的足足喊了幾天幾夜的澤宇哥是誰?”
安然心底苦澀,為何....還念念不忘……
半響,不見小姐回答,翠兒驚覺問錯了話,差點掌自己的嘴。
“哦!一個舊人!”安然的聲音并無波瀾,仿佛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翠兒長須一口氣,下次再不敢因為好奇而問不該問的,趕忙岔開話題。
后來,只聽見翠兒在旁絮絮叨叨,說的什么,安然一概沒有聽清。
腦子因為翠兒末尾的那句話,渾渾噩噩了數日。
只到慧妍來探病。
來到安然這之前,慧妍先去探望了李琪兒。所以,慧妍得到更多的關于李琪兒的訊息,也得到關于那天馬車翻后的更多詳情。
那場雨中行車禍事,車夫老王當場摔暈,倒是傷得最輕的。全身只是些許擦傷,第二天醒來便如常。
李琪兒摔得略重,也是右手骨折。落地時臉部擦傷,慧妍去探望時,臉部腫脹得厲害。
也是因此,她與林澤宇原本定好的年底完婚,不得不往后拖延。
明年又是無春之年,俗稱寡婦年,不宜成婚。
便把婚期定到夏至。
說到此處,慧妍別有深意的探究安然的神色。
見安然神色平淡,沒有異常,便換了話題。
成婚后的女子大多都會比做姑娘時健談許多,慧妍也不例外。
以前,都是安然比較活躍健談。慧妍多半是手拿團扇,掩嘴而笑,時而插上幾句。
她們一靜一動,心意卻是相通。
如今,只聽到慧妍訴說,安然靠在床頭,或者點頭,或者微笑。
安然多半都是神情淡漠,笑不達眼底,拒人千里的感覺。
慧妍說:“安然,你......變了許多。”若不是知曉她身上發生的事情,慧妍很難把現在的安然和以前的安然,當作同一個人。
也只有她能懂得安然變化背后所經歷種種。同作為女子,慧妍覺得老天對安然太過殘忍。
安然苦澀的笑笑。道:“你不也變了!”
是啊!她們都變了!
慧妍因為幸福,變得更加鮮活。
安然因為不幸,宛若一具空心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