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著青荇卷起塵泥陣陣,映著夕陽三人的身影被拉得欣長,王賁手拿馬鞭向前揮舞著,高聲叫嚷著,“大叔二叔,再向前十里就到趙國境內(nèi)。”呂不韋拉住馬轡,望向邯鄲突然沉默,“若水,我回來了。”
王賁調(diào)轉(zhuǎn)馬頭,韁繩一扯伴著一聲馬嘶,出現(xiàn)在呂不韋身邊,似笑非笑的道:“原來大叔念念不忘的女子名喚若水啊!”呂不韋怵然一怔,對著王賁帶笑的眸子,并沒有答話。
“早就聽聞王翦將軍的騎射功夫好,你這是學(xué)到家了!”司馬空徐徐而來,“家父并未教過什么,我自幼跟隨家父,一身的騎射功夫大多是在戰(zhàn)場上磨來的。”
呂不韋知道司馬空是在為自己解圍,打馬上前道:“秦國全民皆兵,有這樣的好兒郎沖鋒陷陣,何愁秦國不能一統(tǒng)!”
“正是這話,哈哈,不過大哥豪言壯語現(xiàn)在還是不要講了。”隨著司馬空的視線看去,竟是一行馬隊,服飾皆為短褐,一看便知是趙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大人排場這樣大?”司馬空面上贊許,不難聽出鄙夷之意。
呂不韋調(diào)轉(zhuǎn)馬頭,“我想待會進(jìn)城。”王賁立即便問,“這是為何?”呂不韋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的司馬空和王賁悚然,“去見一位朋友。你們先進(jìn)城,在水心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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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二人走后,呂不韋牽著馬沿著斷崖一路走著,斜眼接下佩在身上的相思子袋,緊緊的撰在手心里,“若水,不韋哥來看你了。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是若水……”說著他自顧自的坐在斷崖邊,“……不韋哥想你啊!”
“這么些年過去了,你看我還是一個人,若你和仇冰還在,我們還一起在藏仙樓暢飲,要是能回到以前該多好。”突兀的笑起來,仰頭,已淚濕長衫。
“這些年,我都想娶你過門,可我怕你不愿意,也不敢來見你,更不敢正視仇冰。若水,我真的好難受,你能聽到我說的話么?我還夢到過你在離恨天和仇冰一起,而你卻不認(rèn)我了……”
她的一眸湖水為了誰,泛起波浪?
她手里一杯清茶又為了誰,不肯涼?
她來時的滿城飛霜,一如舊時光
大雁過處在水一方,南風(fēng)微涼
斷橋殘雪是為了誰,亦復(fù)如往常
她來時,滿地的斜陽
帶不走青衫袖上一片月光
相思子,兩個人,一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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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赫赫有名呂不韋,居然是這等書生的模樣。”呂不韋抬眼,靜默片刻又恢復(fù)了往常的模樣,含笑的眸子看他,“你可有后悔?”
男子怔愣,皺起若柳的眉目,如玉樹一般直立在那,呂不韋斜眼見他上身純白的里衣微微有些濕,“來祭奠故人的人,又不止呂某一人。”
“你這算是承認(rèn)了?只身赴趙,你就不怕死?”男子問的云淡風(fēng)輕,可吐出的蓮花擲地有聲,呂不韋笑道:“你在趙國也住了不少日子,可比魏國如何?”
男子的眉目帶著濃濃思慮,也俯身坐下望著天際遲遲不肯作答。
“我雖第一次見你,心中早想與你暢談一番,怎奈一直不能如愿。”男子自嘲般笑道:“我這個被祖國背棄,客居湯沐邑的人,怎敢和相國大人并肩稱友。”
呂不韋笑笑,“原來你是后悔了。”男子也不惱火,回眸問道:“為何?”
“若你不做這一遭,你依舊是魏國名滿天下的信陵君,晉鄙也不會死,如姬也不會紅顏薄命。但——趙國卻被滅了。可是——你依舊會被魏王猜忌就像現(xiàn)在的平原君和趙王一樣。”
魏無忌看向呂不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的云淡風(fēng)輕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那你呢?可有過后悔?”他不答反問著,呂不韋眼神空靈的望著深不見底的山澗,眼神溫柔異常,“怨而不悔。”
“好一個怨而不悔!”
“秦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內(nèi)訌了,倒是六國兄弟鬩墻、同室操戈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因而我并未后悔我自己的確定,若重來一次,我依然會做如此選擇。我只是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hù)她,反而累及于她。”
魏無忌看著面前如雷貫耳的人物,竟沒想到他也有俠骨柔腸的一面,“世人傳言呂相國的一身情傷皆因秦后趙姬。”
呂不韋笑道:“這倒不是空穴來風(fēng),早年在趙國也做了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事,只是沒想到竟然弄的天下凈知。平原君能放下的,呂某自然也能放下。”
“我雖與姐夫面臨同樣的境地,可他終歸是不懂我。沒想到居然是你,最能懂我的心性。我與如姬此生是不能了,一切留待來生。”魏無忌談到如姬時,眼角不自主的上挑,像是談及一件美好的往事。
信陵君與如姬至死不渝,即便帶著遺憾離去,他們還有憧憬來世的希望,而他——恐怕,她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他了吧。想到這,他握緊了身上的相思子袋,他有什么資格乞求她的原諒,他知道,在若水面前,自己永遠(yuǎn)是一個失敗者,是一個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zhǔn)住?/p>
“你這次來趙國,又是為何?”魏無忌正襟危色,“信陵君就是信陵君啊,無論身處何地,永遠(yuǎn)以天下事為己任,我此番來趙并無它意,只為了祭奠故人。”呂不韋起身任泥土粘在衣角。
魏無忌思索,道:“眼下趙燕兩國如同冰炭,你來趙倒是件極為不妥的事。”波瀾不驚的牽牽嘴角,“我并未進(jìn)趙,若細(xì)較的話,倒是公子進(jìn)了我大秦的領(lǐng)土。”魏無忌大笑道:“你這相國怎么這么錙銖必較。”
呂不韋欲要說時,只聽崖下傳來陣陣歌聲,魏無忌見呂不韋不語,道:“呂……”呂不韋出手制止,那聲音雖小卻是熟悉都不能再熟悉的,雖然聽得并不真切,那首曲子早已烙在呂不韋的四肢百骸。
歌聲止住,他眼里的淚倒再也止不下來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liǔ)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我思故人,故人遠(yuǎn)征。不念故人,我心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