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看！”魏無忌難掩激動的神色，呂不韋順勢看去，他黃連一笑，崤山終于到了，橫亙在眼前的山峰，以極盡嫵媚的姿態陰翳在山嵐里，他走上前，撫摸著崤山堅硬的巖石，觸手冰冷的溫度，此刻他竟生出望而生畏的感覺，他真怕，他眼中天真的少女，變成累累白骨時的樣子。

魏無忌見呂不韋停滯不前，明白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來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吧！下了崤山，我們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呂不韋重重的點頭，握緊魏無忌打在自己肩上的手，“走吧！”

“自崤山至山下，有一條棧道，是魏相白圭所修。”魏無忌踏上木質的棧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呂不韋扶著木制的欄桿，道：“據我所知，白圭先輩乃是獵戶，少不得要和崤山打交道。”

魏無忌訝然，“先生知道的真是不少。”白氏一族自白圭起便不在入仕，這條棧道也是為了后輩重返山澤所修。只可惜，白氏一族至白圭后，便一蹶不振了。”

“封妻蔭子，是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不殃及子孫后代就已經是大幸了！”呂不韋和魏無忌相交政見，又心心相惜，一路雖有悲感，卻無傷大雅。

走到崤山半腰，一陣烈風刮起，雖是陽春三月，崤山不比咸陽，依舊春寒料峭。煙嵐漸濃，棧道的對面白衣顯現，發出如鳴佩環的叮咚聲，女子身邊的男子亦白衣加身，呂不韋雖不信鬼神之說，也不敢貿然上前，看向身邊的魏無忌也是一臉震驚。

四人皆站至不動，僵持片刻，白衣女子緩步而來，冷眼打量著來人，片刻后道了一句，“是你！”呂不韋二人微微怔愣，女子身旁的男子走出煙嵐，魏無忌嘆為觀止，道：“這天下竟有如此漂亮的人。”

男子面露不悅之色，皺起眉頭，一雙瑞鳳眼似有若無的朝呂不韋打量，開口問身邊的女子，“認識他們？”女子并不搭話，直徑上前道：“好久不見。”呂不韋恍然，原來這女子竟是當日與自己在燕國高論《九歌》的白衣女子。

呂不韋見禮，道：“想不到燕國一別竟還能遇見姑娘。”魏無忌問道：“先生你認識這女子？”呂不韋笑答，“在燕國有幸見過姑娘一面，沒想到今日還能再遇。”

女子頷首，見呂不韋欲走的方向正是自己走過之路，開口問道：“你要下山？”呂不韋頷首，“正是。”女子納罕，高冷的聲音似潺潺流水自上而下，“你是呂不韋？”

女子同行的男子變了臉色，那瑞鳳眼里流轉著異樣的情緒，不甘、怨憤，更多的竟是殺意與憤怒。女子輕輕搖頭，嘆一聲，道：“這世間哪分那么多的對與錯？若楚王一顆心沉到底，就算這張儀有十個嘴巴，也說不動他。秦人如何？楚人又如何？都抵不過王的一句話，他們的結果終究都是一樣的。”

魏無忌聽的云里霧里，白衣男子情緒不明，呂不韋突兀的想到了那首《九歌》，那首僅是用來祭祀的曲子，若不是作者本人，誰還能有如此完整的手稿，屈子已不再人世，他面色沉靜如水，長吁一聲，“原來你竟是屈子的后人。”

她不樂不憂，不驕不躁，冷清的面容沒有絲毫改變，“若那日在燕國我知你是呂不韋，我定會殺你，可現在據我了解的你，我竟下不去手？”呂不韋慘淡一笑，“我亦知道姑娘不是人云亦云之人。”

白衣女子沒有答話，來至白衣男子身邊，道：“這是家父的弟子，宋玉。我名喚屈臻。”呂不韋、魏無忌見二人自報家門，也不敢怠慢，道：“在下呂不韋、魏無忌。”宋玉一臉淡漠，白玉般的面頰襯著好看的瑞鳳眼，分外妖媚。走上前將屈臻護在身后，道：“一個大秦相國，一個魏國公子，你二人結伴而行，很難不叫人聯想點什么。”

呂不韋看向魏無忌，也是他倆這組合也著實太另類些，“我來趙國尋一位故人，沒想到竟遇見了魏兄，我們想談甚歡，就結伴而游，一起尋人。”“原來是這樣。”屈臻點點頭，看向身后的山澗，問道：“你們要找的可是在趙境山下的一位寡居女子？”

仿若焦雷炸過，呂不韋上前去抓屈臻的胳膊，宋玉閃身將呂不韋打開，魏無忌趕緊上前便和宋玉糾纏起來。

屈臻見呂不韋六神無主，哪里還像一國相國，趕緊問道：“那女子，是你何人？”呂不韋哪里還聽的進去，他并不想哭，只是眼淚鉆進了眼睛，他根本攔不住。屈臻見呂不韋這樣，雖不明原委，也明了此人對于呂不韋的意義。

“家父故去后，我對楚國也心灰意冷了，家父弟子只師哥一人出仕為官。我知道他是想繼承家父的風骨罷了。你也知道，我是個隨性的人，喜歡到處游歷，來到趙國境內，看見山頂的云海極美，誰知一個不慎竟跌了下去，掛在一顆松樹上，我心想著定是活不成了，正巧我看見下端有一潭湖水，想著與其這么吊著不如搏一把，就跳入水里，下墜沖力太大加上，這水又不深，我摔斷了腿，就要淹死之際，一個浣紗女將我救了起來，照顧了我三個月，我這次前來就是為了見她。”

屈臻和呂不韋頭前走著，魏無忌和宋玉后面跟著，魏無忌兌著宋玉，笑道：“你臉這么白，功夫卻這么好！這小白臉好像都能捏出水來……”宋玉抱劍走著，警惕地盯著頭前二人，魏無忌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壞笑的哦了一聲，“原來名動天下的宋玉，也有搞不定的人吶，也是——這人兒雖是漂亮，可跟個石雕似的，冷冰冰的！”

宋玉怔愣，自經一笑，“你哪里知道，她心里的苦。我只是沒想到這么些年，除了我她竟還可以與他人交心暢談，那人竟還是秦國的相國！”魏無忌瞧著宋玉的模樣忍俊不禁，“有一句話屈臻姑娘說得對，對于你不了解的人永遠不要人云亦云，我與先生同病相憐，不過這次他好像比較幸運呢，而我——這一生再也收獲不到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了吧！”忍俊的臉變得落寞，他的如姬，是真真切切的回不來了。

“你是說，這次來崤山便是來找，救我的女人？”屈臻難以置信，雖信呂不韋的品行，但他十年來不娶正室，難道不是還心念秦后趙姬的緣故？

呂不韋沒有回答，手握緊了身上的相思子袋，訥訥道：“若水，那人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