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季。
宿舍里,蘇莞是被一陣有規律的手機鈴聲吵醒的,不是鬧鐘,是來電。她正從被里探出一只手摸尋著手機,就聽到隔壁床傳來姚曳略帶怒氣的聲音:“靠!五點半!誰這么缺德!”
然后就聽蘇莞慢悠悠的一句:“許丞陽……”
腦子還處于迷糊狀態,蘇莞手一滑,不小心按到了免提。下一秒,澎湃激昂的聲音在寢室里炸開,攪亂了這一清晨的寧靜:“莞莞!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我上車了!跟姚曳說一聲!你們一覺醒來就能看到我了!”
返校第一夜,姚曳毫無意外的失眠了,輾轉反側到半夜三點才睡著。本打算著今早一覺睡到自然醒,現下卻被許丞陽不適宜的電話給吵醒。火氣噌地一下上頭,不等蘇莞開口,姚曳劈手將手機一把奪去,義憤填膺:“許丞陽,如果你現在在我面前,我一定攮死你!”
“……”
嗯,蘇莞一直都覺得許丞陽是她們宿舍唯一的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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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醒來,天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簾毫不吝嗇地照進寢室的瓷磚地上,在半空中暈開淡淡的光圈。
今天是老生報到,三年前,蘇莞以優異成績考入延川大學附屬音樂學院。今年是她的大學第四年,臨近畢業,最重要的除了畢業論文外和畢業演奏外,還有實習。
一番梳洗后,蘇莞背著她的“大寶貝”和姚曳出了門。
“我的頭……”姚曳還未在失眠的影響中緩過神來,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森冷地開口,“我今晚真的有必要和許丞陽好好地‘面談’!”
“……曳曳,沖動是魔鬼。”蘇莞溫柔地撫了撫姚曳的腦袋,微微一笑。
看著蘇莞人畜無害的臉蛋,姚曳搖頭,失笑:“莞莞,有時候我真巴不得自己是個男人……”
想了想,蘇莞道:“那我一定嫁給你。”
姚曳一聽,一手勾過蘇莞的脖子,興高采烈地掐了掐她細致嫩白的臉頰:“沖你這句話!走!請你吃早餐!”
……
早餐后再到系里已經十點半了,正是人多的時候。姚曳知道蘇莞下午還要出去授課,風風火火地拉著她擠到輔導員面前摁了章,算是完了這報到一事。
臨近正午,溫度越發的高,再加上整棟樓內皆是人,等到出來時,兩人已經滿頭大汗。姚曳咽了口礦泉水,大氣粗喘:“全趕上這時間來了,還不如等著許丞陽回來一起呢!”
蘇莞抹了把額頭的汗珠,默默地點點頭。
“蘇莞——”
熟悉的男聲從身側傳來,兩人下意識望去。
顧銘一身休閑裝,容光煥發。
看到來人,姚曳用肩肘微微撞了撞蘇莞,捂嘴偷笑:“你的狂蜂。”
蘇莞不理她,微微頷首示禮:“顧師兄。”
顧銘,鋼琴系研究生二年級。陽光俊朗,成績優異,據許丞陽透露,好像還是某某公司的繼承人,典型的富二代。
在外人眼里也許顧銘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但在蘇莞眼里……恩……就是跟普通人沒什么區別。
顧銘春光滿面,笑問她:“你報到完了?”
暑假兩個月沒見,再一次見到蘇莞,他依舊是心潮悸動。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細褶肩帶長裙,露出鎖骨和白皙光滑的肩膀,腳下是一雙秀氣的扣帶涼鞋,裙擺寬大,纖細的腳踝在裙擺下隱約可見。她把頭發挽起,扎成一個馬尾,額前的碎發被她隨意地撩到耳后。雙頰因熱微紅,纖長的睫毛隨著眼睛一眨一眨地扇動,嘴唇微微抿起笑時,隱約可見腮邊的酒窩。
“恩……”蘇莞低頭,扯了扯姚曳衣角,示意她幫忙說些什么。
到底是三年的室友,姚曳心領神會,“咳咳……學長,沒什么事我們先走了!”
見心上人欲走,顧銘下意識拉住她肩上的大提琴盒背帶,“等等……”
蘇莞側頭望向他拉住背帶的手,眼皮輕抬,看他一眼,眼里滿是淡漠情緒。
對上她目光,顧銘心下一慌,立即松手,開口問道,“你今天要去外教?”
見他一瞥背上的大提琴,蘇莞點頭,“恩。”
他把手伸進兜里準備掏車鑰匙:“那我送你吧!我的車剛好……”
“不用。”蘇莞眉心一蹙,冷然打斷他的話,也沒給他再開口的機會,挽著姚曳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學樓。
“……”
對于顧銘,蘇莞并不討厭,但絕不會是喜歡。
“哈哈哈……”
蘇莞停住腳步,雙眼直直地看著身邊笑得前俯后仰的姚曳:“……”
后者再一次勾住她的脖子:“莞莞……哈哈哈……莞莞……知道為什么我跟許丞陽這么愛你嗎?”
“……”
“你這不問紅塵、愛與我何關的態度簡直是絕了!你是沒有看到顧銘那憋屈的樣子,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啊簡直!哈哈哈!”
蘇莞微笑:“過獎。”
姚曳輕咳兩聲,始終沒憋住笑意,雙肩一抖一抖地搭上蘇莞的肩膀:“莞莞,說正經的,你真不考慮考慮顧銘?人小伙子不是挺好嗎?”她伸出五指給蘇莞細數,“你看啊,長得不錯,又有錢,又是高材生,在咱們這陰盛陽衰的音樂學院中真的挺不錯的。”
聞言,蘇莞默了下,語氣平和,不緊不慢:“不然,你上?”
姚曳皺鼻子抖了個激靈:“咦……算了吧……這樣的男人我招架不住。”又伸出食指挑著蘇莞的下巴,沒個正經樣,“果然深得朕心的還是只有蘇美人你呀。”
蘇莞仰著下巴,垂眸盯著她的手指,柔聲配合道:“皇上,要起駕回宮嗎?”
姚曳大笑,揚手摟住蘇莞的肩:“來,愛妃,朕帶你,游!江!山!”
蘇莞:“……”
二十二歲的蘇莞,在感情上,對她來說無疑是陌生的。
如果說人的一生一定要談夠三次戀愛才算圓滿的話,蘇莞卻只覺得一次就好,雖然這個想法常常被姚曳和許丞陽抓住當笑柄,但對于男人和愛情,她總是慢慢地挑,細細地品。
姚曳的“小綿羊”在一扇復式的鐵藝大門前停下。摘下安全帽放到電動車前,蘇莞背起琴交代:“回去小心點。”
姚曳小手一揮:“放心吧!你別忘了晚上你還有一場婚禮演奏!”
蘇莞點點頭:“恩……傅小姐的司機會送我過去的,你慢點開。”
姚曳發動起小綿羊:“晚上結束了我和許丞陽去酒店接你!”然后一加油門到底,開向大道。
傅家的大宅坐落在半山腰上,是一幢典型的歐式巴洛克風格建筑,鐵藝大門后是一條寬敞的車道,道路兩旁白玫瑰籬笆墻修剪的格外整齊,沿路直通傅宅的正門。
蘇莞伸出食指摁了摁鐵藝門旁的門鈴,不要一會兒,門便自動地緩緩打開。
進了門,沿著這籬笆墻沒走多久,蘇莞就聽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引擎聲,轉頭看去,那輛名貴的賓利飛馳V8恰好緩緩地從她身側駛過。
透過后座那開著三分之一的車窗,她匆匆瞥見一眼,里頭是個正垂著頭的年輕男人。
等到蘇莞走到傅宅正門時,老管家文森正站在門邊面帶微笑望著她,那輛V8也已從正門駛走,蘇莞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輛駛向車庫的V8,向前朝老管家微微一笑:“文森先生,您好。”
“蘇小姐。”老管家彬彬有禮,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是我們少爺回來了。”
“恩……”被人看穿心事,蘇莞莫名尷尬地雙頰一熱,手心揪緊裙擺。
文森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里,淺笑寬慰道:“先生是位極具風度的人,蘇小姐不必太過拘束。”
蘇莞聽傅小姐提過有位長居在國外十幾年的弟弟,只是有些意外這位傳說中的傅家二少爺會突然回國,點了點頭,蘇莞笑:“謝謝——帆帆已經放學了嗎?”
老管家抬手看了眼腕表,說道:“她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您可以先在客廳里休息一會兒。”
蘇莞擺手:“不用不用,我先去琴房練會兒琴就好。”
老管家笑意不減,“好的。”
這是蘇莞的第一份工,大提琴家教老師。某次機緣巧合下她結識了傅小姐,經過幾次的接觸,她又順理成章地開始教授傅小姐的女兒葉帆大提琴。她已在這里教琴一年有余,薪資待遇好得沒話說,葉帆也是一位乖巧好學,討人歡喜的小女孩。
一進書房,傅維珩便扔了手里的西裝外套在沙發上,一手解著襯衫扣子,扯開頸上的領帶,然后仰身靠在那張舒適的貴妃椅上閉目養神。
這是一間約莫有五十多平米大的書房,四壁是朱紅木的壁板,壁上的書柜有三米多高,柜上整整齊齊的分類擺放著各種藏書和名人傳記。書柜的正前方嵌了僅限裝飾的壁爐,精致的水晶燈懸掛在頂上,投射出亮麗剔透的光線,十分奢華。
剛回國的傅維珩還未倒好時差,一早上的忙碌令他疲憊不堪。
慵懶靜謐的午后,庭院里的銀杏愜意的休憩著,偶有微風拂過,銀杏葉沙沙的擺動著,猶如可愛的小精靈翩翩起舞。
一陣低沉綿長的大提琴聲忽然在這深宅豪院中響起。樂曲輕柔舒心,就像是溫和舒緩的訴說,撩人心弦。
《AmazingGrace》(奇異恩典)?
傅維珩闔著雙眼,眉心微攏。
同樣是大提琴,同樣是《AmazingGrace》(奇異恩典)。
四年前倫敦公園那女孩模糊的身影,下意識在他腦海里浮現。
記憶一晃,傅維珩突然起身走到壁爐旁的矮柜前,拉開柜門,取出里頭的琴盒放在書桌上。
指尖觸及盒扣,按開鎖扣,傅維珩打開盒蓋,一把精致漂亮的小提琴隨即映入眼簾。橙黃色的琴身,琴背是虎皮紋般的紋理,琴體澄澈明亮,就像剛上過蠟一般泛著光澤度,四根細長的琴弦及長長的琴弓,顯得那把小提琴亭亭玉立。
他伸出手,纖長的手指輕撥了下琴弦,明亮的琴音一下劃破這一室寂靜。
有多久沒拉琴了?兩年?還是三年?
飽滿的大提琴聲再一次入耳,好似催眠一般,一陣陣的旋律和琴聲忽遠忽近,忽強忽弱。他拿起琴,稍稍校了音準,隨后微側頭將它托在下巴下,左手持琴,右手拿弓。
而后,隨著大提琴的旋律,拉響琴音,開始附和這美妙的樂曲。
小提琴的高亢,大提琴的低沉,一弦一音交相回應,為這悠閑的午后添置了一份色彩。
一曲終了,蘇莞放下琴弓,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她剛剛……似乎聽到了小提琴的聲音。
“蘇老師!”
清脆的童聲在門口響起,蘇莞偏頭望去,抿嘴笑著:“帆帆回來啦?”
“恩!蘇老師,這首曲子可真好聽!”葉帆放下書包,心情愉快地走到蘇莞面前,還沉浸在剛剛的樂聲中。
蘇莞撫著女孩細致的頭發,眉眼帶笑:“等帆帆再長大一點老師就教你拉這首曲子好嗎?”
“好!”
“莞莞,真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么久。”傅維瑾提著兒童大提琴走到房里,略帶歉意道,“今天帆帆學校的老師安排大家大掃除,所以就遲了點放學。”
蘇莞忙揮手表示,寬慰道:“沒有沒有,我也才剛到不久。”
面前的女子語笑嫣然,出塵脫俗的氣質猶如從壁畫中走出的古典美人,明艷不可方物。
傅維瑾輕笑一聲,“那我不打擾你們了。”便轉身帶上房門離去。
將小提琴放入琴盒,傅維珩合上琴蓋沉思了片刻,隨即轉身走向房門。剛擰開門鎖,辦公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作響。
傅維珩頓了一會兒,轉身走到桌前接起。
“傅總。”助理張霖在那頭說道,“美國那邊的分公司正等著您開視像會議。”
濃眉一蹙,傅維珩掛下電話,不得不坐回辦公椅打開電腦。原本還有些許柔和的神情,瞬間又變得俊冷嚴肅。
……
將近一小時的視像會議結束,傅維珩關了電腦,揉了揉眉眼,順手拿起手邊的一盒蘇煙。取出一支正準備點上,突然間又想起剛剛的大提琴聲,再一抬眼,目光便被落地窗外下的娉婷身影給吸引住了。
她的左肩背著大提琴,高高扎起的馬尾垂落在雪白的頸項上,寬大的裙擺隨著她急促的步伐飄動著,那雙小手纖細白凈,著急地掏出包里的手機。
“剛下課,就來了……”
溫柔略急切的聲音在空闊的庭院里細細傳開。
傅維珩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注視著她遠去。
不過是一段音樂,一個背影,竟就這般出神。攏了攏眉心,他將手里那根已被掐皺的蘇煙扔到了垃圾桶內。
敲門聲響起,傅維珩坐回椅子上,老管家推門而進,將一張朱紅色的請帖推到他面前:“先生,這是今晚珂一集團千金的婚宴請帖。”
“放著吧。”
這樣的應酬宴會是傅維珩最不想參加的,但珂一集團的老總畢竟與他爺爺是好友,他再不情愿也不能拂了老爺子的面子。
老管家俯了俯身,準備離開。傅維珩忽然再次開口:“剛剛是誰在拉琴?”
文森回身抿著笑:“是帆帆小姐的大提琴老師。”
傅維珩睜開眼望向窗外,一對眼眸深沉幽靜:“知道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