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爸爸的遺體已經從墜樓地移到大廳里,遺體上披蓋了一層雪白的布。
沐如燾著了一身很嚴謹很莊重的黑色西裝,他跪倒在沐爸爸的遺體傍邊,一頭清爽的如藻黑發沉沉地將他的眼睛遮住,使周圍的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頎長清瘦的身軀也在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極力隱忍。其實周圍只有我和沐管家兩個人。沐爸爸跳樓是突發事件,所以除了我們三個人知道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我估摸著先前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便是沐管家,于是擦了擦眼淚,對著沐管家綻放了一個比哭還要丑陋的笑容。
過后,我輕輕走到沐如燾身邊,跟隨著他輕輕跪下。
他沒有說話。
我亦不說話。
想要說些什么,卻覺得此刻說什么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害怕出聲驚了他與沐爸爸,便死死地用手捂住嘴巴,死死地控制自己不出聲。于是,我就這樣無聲流著淚,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嚎啕大哭,也不是我期待中的輕聲飲泣,只是流著淚,聲音卻是沒有的。
我覺得我變得矯情了,淚腺也變得發達了。
前些天我與沐如燾打架的時候,都沒見我喊一聲疼哭一聲。如今卻哭得滿面是淚,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幸好我平時是不化妝的,要不然還不哭成個大花臉。
哭著哭著我就把目光移向沐如燾,雖然邊哭邊看他實在是一件很難為情的事情,但是這個做法確實是無意之間做出的,基本上沒經過大腦的思考,便條件反射似的做了。
他背脊挺得很直,挺括的精致西服被他穿得無半點褶皺,像一座山,好似要將沐家遇到的所有困難扛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地在流逝。
我看到袖口下他那只蒼白修長的雙手在慢慢收攏,手指如璧,骨節俊秀,隨后凝成一只拳頭,最后他手背上的青筋開始暴起,一根一根的,既蒼白又頹然。
于是我想起了一次次見到他這雙手的情形。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是在喝咖啡,他修長白皙的手輕輕端持著那杯骨瓷青花的咖啡杯。端持的角度恰到好處,冰冷的指尖抵在杯上,與杯子很完美地契合著。那時候我便想,他喝咖啡怎么可以喝得那么優雅。現在我才知道,不是他喝得優雅,而是他的手指實在是太好看了,以至于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手指上去了;第二次見到的時候,是他的手輕輕覆蓋在我的手背上,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他的手長得那么漂亮,真的很漂亮,比女人的手都要生得漂亮,瑩白如凝脂,修長若玉璧。
第三次便是現在,我看著他曲成拳頭青筋暴起的雙手,居然會覺得有一絲可怕。這種感覺是從心底驀然升起來的,不帶任何征兆,剎那奔出來,繞在我心頭,繞了九曲十八彎也繞不出去,反倒越繞越多,密密麻麻,嚴嚴謹謹,纏得我全身動彈不得,連氣力也似被抽盡全無,甚至不能呼吸。
我被這怪異的氛圍攪得很緊張。
緊張的時候,便不曉得再哭了,只是木楞楞地望著沐爸爸的遺體,眼睛澀澀的干干的。
半晌之后。
在我和沐管家都覺得他已經石化了的時候,他突然說:“夭夭,沐管家,今晚謝謝你們了,你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沐管家頷首,似是十分聽從沐如燾的話,道了聲:“是,少爺。”
聽到他輕聲喚我夭夭,我還有些不適應,慢慢從木訥中緩過神來,呆了幾秒,咦了一聲,才道:“不,我不累,也不倦怠……沐爸爸是個很好的人,我想多陪他一會兒。以后沐爸爸正式入殮的時候,我又不能來,也沒機會來。所以,趁現在還可以多陪陪,便就再呆一會兒吧。”
他卻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冷道:“隨便你。”
然后,他就這樣一走了之了。
我看著他落寞又清瘦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很可憐,本來就沒有媽媽,現在,也失去爸爸了。
而我,雙親健在,時時刻刻都能享受到父母的關愛與體貼,不知要比他幸福快樂多少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