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利靠在一株榕樹下休憩,午后的日光不灼眼又溫柔,透過葉間的縫隙,似碎銅片般散落一地,初夏已可偶爾聽到蟬鳴聲,但還不到聒噪的時候。夏利最喜歡的日子是盛夏,并不是這春末夏初軟綿綿的時節,不過她轉念一想,興許有人會喜歡。
眸子微瞌,再睜眼開來時,周圍方才灼熱的元素流已頃刻散去,覆蓋上了絲絲冰寒的氣息。“咦?夏利,我怎么不知道你這么善解人意?”黑發黑眸的少女輕笑著開口,“還有,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季節?”此刻,唯有樹葉風拂的沙沙聲回應她的自言自語。不過少女貌似也不介意無人理會的孤寂,瞇起眼睛迎著日光望過去,絲毫不懼怕會被灼傷。她從地上站起來,伸了伸懶腰,雙眸微動,好似有粼粼波光在其間閃耀。她望向一個方向,自言自語道:“看樣子夏天涼快的不止我一個呢······格連說過,“冰”元素的另一位所有者是······不妨去見見她。”說罷身形瞬移,一陣風般地向著那個地方奔去。
身著水藍長裙的女子緩步行在宮苑長廊間,腳旁的裙邊根據她的步伐帶出流水般的波紋弧度,好似步步生蓮,今日剛回宮便被叫去了夏蒼顏的宮殿,腰側的傷處免不了被他一陣啰嗦,又被連騙帶脅的招出了此行的全部因由,卻獨獨隱了淮殤的險惡居心未說。若是讓他知道了淮殤做過的事,淮殤的一條命怕是保不住的,她既已答應放過淮殤,就不會再做這種背后捅刀的事。如此便罷,在她再三保證今后一定好好聽話的份上,夏蒼顏才放她出宮。重獲自由的感覺分外美妙,末息連帶著覺得空氣也變得格外清新起來。
她轉過回廊的轉角,眸光閃動起來。不遠處廊旁的木欄上坐著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女。少女一襲白綢蓮邊裙,與普通人無異的黑發黑眼卻令人移不開目光,那黑中不染一絲雜色,有如墨染的發,與黑曜石做的瞳。廊外是魚池,少女雙腳懸空地坐著,好似隨時會從廊邊上掉下去一樣。
末息神情一滯,加快了腳步,抬手欲拉少女的衣角,卻見少女雙膝一彎,雙腳后掂,不知怎的竟然站到了廊欄上,回身一翻,整個以一個后空翻的姿勢輕盈地躍過末息,在她身后落了地。末息眉頭微蹙,方才是自己失態了······竟這般莽撞,確是不符合她一向的風格。可這白衣少女也不簡單,一瞬猜測,莫不是她提前等在這里見自己?
顏汐雙手挽在背后,笑意盈盈地望著末息開口:“你叫末息吧?”頓了頓,又自我介紹道“我叫做顏汐。”末息靜靜地望著她,目光卻積聚不起敵意與警惕,對這個空靈澄澈如月光的少女,她從第一眼便去了敵意。見她沒有反應,顏汐歪了歪頭,將手伸了出去:“交個朋友吧。”面對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邀請,末息猶豫了片刻,看著那懸在空中一動不動的小手,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還未等她后悔,顏汐便拉她近前,說:“既然做了朋友,總該一起出去走走罷?有什么好去處建議嗎?”末息頭回感到了一種無力感,她竟對這個女孩子無可奈何!不過······說到好去處,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教她看一看,想必她會喜歡的。
末息使手輕輕垂下,并未掙脫她的桎梏,清冷的嗓音如同冷冷秋水:“那么,便隨我來罷。”她仔細打量拉住她手的少女,精致的五官竟有幾分熟悉之感,可她不記得自己在哪里見過一位名為“顏汐”的女孩兒,不過,若她的名字并非本名······她不愿再想下去,她看似縝密,實則一向是見招拆招之人,與夏蒼顏表面上看似一樣,實則截然不同的處事方式,夏蒼顏一向是未雨綢繆,步步為營之人······想偏了。末息急轉調回自己的思緒,拉起顏汐便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時值初夏,雖未及驕陽似火的毒日子,上午的陽光也分外暖人。一行兩人并一匹馬剛過了城門口,便一把將頭上的斗篷掀了下來,露出兩張年輕的面龐,罕有的精致容顏,互看微笑,正是同行已有月余的蕭炎與晴涼。兩人此行初到一處城池,之前趕路了半月都是小村小鎮小店,歇息也不得安生,甚至不便時兩人竟得同塌而眠!好在此前二人心意已表,也未覺出有何不妥。
舉目望處,城池內一派風風火火,頗有繁榮之相。晴涼的橙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她分外興奮地拉起蕭翊:“此次出行,我還是頭一回到這樣大的城池呢!以前讀書的時候曾聽說過,大城池的集市上該是有諸多寶貝的,我們一起去看看!”“哪本書講的這個?你讀的是話本子吧?”蕭翊好笑地說,伸手刮了女孩的鼻子,“這下暴露了吧?大家閨秀?”
晴涼氣鼓鼓地回擊他:“看了話本子又怎樣?大家閨秀就不準許看話本子了嗎?迂腐!”這還真是······學壞了。“這套說辭是跟誰學的?該不是又是你那個朋友吧?”蕭翊無奈道。“是呀,就連話本子都是她偷偷給我的!”“······”不過,看著她,似乎已完全擺脫了那些日子的夢魘,這樣煥發光彩,他的心里無限寬慰。
“走嘛走嘛,陪我去嘛。”她搖起他的手,像小動物一樣用討好的眼神望著他。晴涼也知道,她從未對任何人表現出這樣的一面······身為首席巫女曾經的最佳人選,她永遠只能戴著溫和大方又疏離的面具······只有這樣,才配被稱作神的使者,才配被大家尊敬。盡管,遇到了那樣的末息之后,這種想法早已煙消云散了。可是,即便是對那么喜歡那么喜歡的夏利,她也不曾像這樣的撒嬌過,那么是不是說明······這是愛呢?
想到這一點,晴涼立即吃驚地捂住了嘴,愛?僅僅一個半月的相處,她便對蕭翊生出了愛?這太不可思議了!更何況,他雖是夏的將領,卻偷偷地幫助那些被夏下令滅亡的流民······不對,不對!晴涼死命搖頭,那些人不是敵人,就連末息都那么說,王朝的首席巫女都那么說,她還有什么好糾結的?
望著撒嬌的女孩兒,蕭翊無奈而寵溺地妥協:“那便去罷。喂,小心那邊兒,走慢點兒!”
集市上的琳瑯滿目毫無疑問地吸引了少女的全部目光。她的眼睛穿過擁擁擠擠的人群,在各式的玉佩、木花簪、鏤絲小配飾間跳來跳去,又被糖人、粘糕、花酥吸住。蕭翊對集市倒不是多么感興趣,只因自小他一人獨行的時候居多,還曾去西荒歷練過很長一段時間,這種集市街坊他沒少去,所以也不覺新鮮。只是看著晴涼的眼睛只嫌不夠地左顧右盼,甚至好幾次險險撞到了行人,都靠他一把拉住。定了定,他忽地伸手,將晴涼的小臂往后一帶,女孩兒向前沖的力道一滯,身子立時不穩地往后仰,竟順勢被他圈在了懷中。
晴涼的臉龐一熱,忍不住地掙扎,卻被他輕均又不失力度地按住了手腕,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光顧著看攤點了,也不注意著點我?”“你,你有什么好注意的。”晴涼臉頰緋紅一片,眼神也慌亂了起來。“那自是當注意的,萬一我丟了呢?”蕭翊輕笑一聲,放開了少女的手腕,不再作糾纏。失去了桎梏的晴涼如臨大赦,急急地跑開兩步同他保持距離,待回頭望時,看見炎發灼熱的男子就那么立在那兒,不遠處的地方。皎如皓月的無瑕面容和如烈火般的瞳是那么耀眼。眉眼唇邊勾起一絲狡黠的微笑,姿態隨意卻又透出一股少年人罕有的威嚴。他看著她,仿佛世間僅有她一人。
晴涼竟看呆了,半晌暗嘆自己的沒出息,又想著這樣好看的心上人定要帶回去給夏利看看才行。恍然未覺地被蕭翊拉住衣角,帶著一步步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