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一道夕陽斜日，橫亙了半個沙場。旌旗臨風，發出的“噼啪”聲清晰入耳。一片靜默。

馬蹄得得，一位年逾半百的將領迎風而立，沙場之上長驅直入，直到了正中約半的位置。有他在，千萬軍隊都顯得那么渺小。他就是商軍中的“滄溟之刃”，蕭翊麾下的不敗傳說。

男子的兩鬢已經斑白，鷹一般的雙眼看向對面墨黑盔甲的騎兵，有一瞬間的渾濁。然后又迅速恢復清明。手中持握的“滄溟”巨刀微微蜂鳴起來。“滄溟蜂聲，血染萬里不停。”這是一把重約百斤的巨刀，在天下兵器譜上位列前茅。兵器最特別之處在于，遇險則鳴，可保主人一命。

男子凝眸看著對面的隊伍。哪怕是聽到了傳說中的滄溟蜂聲，隊伍中竟也無一絲慌亂。黑色的頭盔遮住了他們的表情，唯余下一雙雙如深潭般的眼眸，好似鬼魅一般，無懼無怒。

這就是傳說中的噬命軍么？大廈將傾的夏朝唯一的倚靠，能力挽江山于狂瀾的亡命之軍。“呵......”一抹微笑從唇間浮起，即便是惡魔又怎樣，這天下早已成了煉獄，踏入這戰場的，有誰不是一身血腥不散？

漸漸的，黑色的騎兵隊呈波紋狀散開，一騎白銀輕甲從中緩緩行出。馬上的將領身材嬌小，長長的黑發利落的束在腦后，卻沒有挽成發髻，就那樣垂落下來。面上銀質的面具在陽光下閃出一片白亮的光。

在戰場上穿成這樣，不是給人當活靶子嗎？除非......這人有絕對不被人傷到的自信！居延一開始還曾想過是不是有人假冒，可是當看到了那雙眼睛的時候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有那樣的眼睛！那就是聽見過他的將士們說過的“好比星子的眼睛”。他只看了一眼，就好像全天幕的星星都匯成河，墜落到了那個人的眼睛里一樣。

可是，這又是一個多么殘忍的人啊！交戰不留活口，俘虜一并處決。更恐怖的是，與他對戰的將領無一生還！他就是“天鎮”，他就是“天鎮”。因為生還的人太少，所以連他如今是男是女，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居延將軍，別來無恙。”一道清越的嗓音傳過來，他渾身一震！這人......這人是......“噓......不要泄露我的秘密哦，將軍。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戰斗。”那人微微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面具下露出來的眼睛含笑眨了眨。

“居延不知，之前竟見過將軍？”男子的眼中劃過一絲疑惑。他確信從未與她戰場一戰，可這女孩兒的語氣竟像真的認識他。對了，是女孩兒，從剛剛的聲音來看，這的確是個少女。再結合那嬌弱的身軀，這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

“沒關系，你會想起來的。大不了，我在你死的時候告訴你。”少女的語氣如常，就好像在靠在廊邊喂魚一樣隨意。

他忍不住笑了笑：“那好，在下靜候那一刻。”說罷也不再多說，一夾馬腹，疾馳向她！

夾著萬鈞之力的大刀迎頭劈下的時候，少女竟不閃不躲，右手扛刀一接！兩柄刀相交，“罡！！！”的聲音好似能把人的耳膜震裂，飛起無數火星。居延沒想到看似瘦小的手臂竟有如此力量，他只覺得像砍到了鐵板上一樣，虎口被震得生生疼痛。“嘩啦”，對面的人竟然把刀刃滑動，一列的火星噼啪作響，直直朝著他的右臂壓下來！

他沒的奈何，只能撤刀！卻沒有收回，反地像刀刃斜斜地劈去，借著歪力挑開了那要命的長刀。

他這時候才看清了那柄長刀的模樣——那是一柄刀身漆黑的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制成的，細長，只有刀刃泛著血紅血紅的光，竟像是古籍中記載的飲盡了人血而成的妖刀。

這樣的刀，這樣的人，怎么能留她在這世上禍害人間！之前那一點點的憐憫也消失殆盡，他勒住馬頭，馬一下子繞著圈跑起來！

對面的人也隨著他動而動，同樣的策馬轉起來。兩人之間的圈越繞越大，漸漸的離遠了。

“進軍！”他揮手，對方亦然。頃刻間兩方數萬將士已沖到了陣前。廝殺聲，兵戈的刺耳聲，鮮血噴濺出來，黃土上開出一片片紅花。

他在陣中遙遙望著她，她卻沒有再看他，揮手指揮著將士布陣。

驀然，他好似覺察到了什么，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城樓，那上面站立著一個少年。青衣墨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仿佛洞悉了他的一切想法。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一切都來不及了啊。想著，他策馬疾馳，在兵荒馬亂的戰場上直驅那一片白銀輕甲！

她似乎發現了他，扭頭一刀隔開了他的攻擊。居延卻忍不住笑了。因為她的背后，一支利箭同時到達！“啪！”一聲響，她身后的利箭被空中飛來的另一只箭生生劈斷！他震驚的抬頭，城樓上的青衣少年正挽弓搭箭，手指還保持著射出箭的姿勢。怎么可能？他忍不住要叫出來！明明是個軍師，，怎么會有這樣的能力？要射中飛在半空的箭，力道，準頭，估算差一點都不行！他自認自己的軍中再無一人能做到這一點。難道......

猛地，滄溟刀發出巨大蜂鳴！他潛意識的揮刀“當！！！”一聲，硬生生截住了距胸口不到一寸的，那泛著紅光的刀刃。

對方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接連幾刀快速襲來，他應接不暇，身上“噗噗”裂開幾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真狠！”反應過來的居延連忙策馬后撤，避開了對方的攻擊范圍。

他遠遠地見對方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追擊，忙著指揮其余將士去了。他的內心生出了極度的不甘。那是一種憤怒與屈辱的結合，可是他只能忍。他不能做出喪失理智的事。

“布陣！”一個年輕將領命令道。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年，卻好似在軍中威望很高，居延從那人的舉止猜到他大概是噬命軍的副統領，僅次于將軍的存在。

在他的令下，沖鋒的人擺成了錐子型的突擊陣，便于插入敵人內部，更便于防守。眼見大部分黑甲戰士已突進商軍內部，居延眸光一閃：“變陣！”

沖在最前方的士兵一下子束起盾牌防守，并在居延的指揮下迅速圍攏，頃刻間對那些進入商軍內部的噬命軍形成合圍之勢。

“呵，變得好，就怕你不變呢！”大薊大笑道：“放箭！”

留在外面的一小部分噬命軍紛紛剝掉外面的鎧甲，露出精心護在里面的弓弩。這種弓弩身量小，勁度大，缺陷就在于射不遠。這些留在外面的噬命軍戰士們雖然看上去和進入重圍的沒什么不同，可實際卻是佩戴勁弩的弩手！如今距離近，噬命軍戰士又被商軍團團圍住，外面的商軍正好成為了屏障和靶子！

“嗖嗖”的勁弩聲不絕，“散開，快散開！”居延大吼著，卻已知道來不及了。這場仗，他輸了。

一片凄慘之聲在戰場上，直入云霄！一道紅光劈向居延！他反手擋著，連連后退。“你以為我會讓你跑嗎？”少女清越的聲音此刻好似奪命的魔咒，“再好好想想在哪里見過我。”

居延邊打邊仔細地回憶著，這少女很年輕，自己就算見過她也該是在她還小的時候......

等等，小女孩兒？有著這樣本事的，殘忍的小女孩兒？難道說！

少女的刀割裂了空氣，在他抬手欲擋的一瞬間竟手腕一扭，切著他的刀邊緣劃過去，向他的手臂扎去！“又來這一招！”居延咬牙后撤，“噗”地一聲后，整個戰場都安靜了一般。

灌滿鮮血的頭顱“咕嚕嚕”地落到地上，滾了幾滾，不動了。所有人都看著她，那身穿白銀輕甲的將領右手還保持著擲出刀后的姿勢，那把泛著血光的刀橫空切下了居延的頭顱后“噗”地一聲插進地里。

“幸好你在最后想起來了，”白衣將領橫跨在馬上說，“不然，我可要食言了呀。”

居延的眼睛大大圓睜著，眼眸中映出那年的夏天，他起事之際，率領兵馬誅殺了回鄉省親的夏朝王妃，卻漏掉了一個小女孩兒。直到三天之后，他手底下的士兵才找到去追小女孩兒的追兵，在山澗溪水里浸泡著的尸體。之后再無她的消息。

夏利抬頭，看著已定的戰局，再不給居延更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