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緊閉的木門，周圍的空氣近乎凝固。商塬緩緩轉過身，問道：“城主......這是什么意思？”
“軍師大人，噬命軍已經成名太久了?！鄙献睦险叻鲋砼缘哪咀?，慢慢站起來?！叭炅?，噬命軍憑借一己之力，將商軍十幾萬人阻滯步伐，已經整整三年了?！?/p>
“雖然商軍的步伐，仍舊緩慢的朝著王都推進，但是......時間已經太久了?！?/p>
“這場仗打得，老朽不知道有生之年還看不看得到結果。所以我只好自作主張，推進這戰事的進程了?！?/p>
商塬靜靜的聽著，說：“你這是叛國......你知道么？”
“哼！叛國？！”老者猛地一拂袖，道：“什么是叛國？不為民著想的人才是叛國！夏......如今的夏，君殘暴不仁，民生死無論。商王仁德大義，率諸將征討暴君......你說，我身為先王的導師，有何理由不去支持他們，不為民伸冤？！”這就是他的信仰，是他對先王的承諾。
少年面對老者的憤怒，面上神色不顯，只是那一雙眼睛，幽黑如墨潭，又有澄凈如碧空之感，默默地凝視著老者，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無愧。老者不覺深陷入這雙眼睛里。片刻回神，暗自嘆道：不過是一個年尚幼齒的少年，又懂得什么。自己何必與他多說，又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自己方才的失態，實在是太不該了。
“所以......你今日邀我入府，實為截殺我于府內，之后噬命軍無人統領，你又可大開城門迎商軍入城，并要他們許諾不傷城內百姓分毫。商軍便可借此長驅直入，直攻王城再無抵抗......對嗎？”
“不止如此?！崩险邍@了口氣，接著說下去：“噬命軍內我們也安下了人手，只要你的死訊一傳出，軍內便會立即反水，到時候我們必勝?！?/p>
商塬張張口，似乎還想說什么，卻忽然把嘴閉上了。在微不可察的地方，他的左腳微微后移了一小步。
“毒素發作了嗎？”老人輕聲說，“現在的你，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不必強行穩定平衡了，就是倒在我面前，也不損你一世威名?！?/p>
商塬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上下打量著老者，眼神透出了疑問。
“想知道我什么時候下的毒？我知道你一直轉杯，在杯沿抹下的是解藥，但是我怎么可能會把毒下在你直接就能察覺出來的茶水里？”
“是我打你的那一下?！崩险邍@了口氣，“毒藥以粉狀涂抹在袖子上，我扇你那一耳光的時候被你吸進去，即便你喝了杯沿的解藥，還是會有殘留在臉上鼻翼的藥粉在，隨時會被你繼續吸進去。喝再多茶也沒用?！?/p>
“所以，你一不喝茶，就開始發作了?！?/p>
老者走下座位，一步一步，地走向僵立著的少年。在離他僅有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商塬軍師，你很聰明，可是......”
“沒有人能違抗的了天命的指示，該有的結果，終歸會有?！?/p>
“我不得不殺你。”
話音剛落，黑衣侍衛便已沖了上前，朝著被圍在中間的那抹青衣斬去——被重重黑色包裹住的青衣，像是漩渦中的一葉小舟，在老者的視線中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
“這是......怎么回事？”老者喃喃自語道，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倒下，眼前的視線已經模糊，意識卻還清醒著，他無力的趴在地上，直直的望向黑衣侍衛中間亦然佇立的青色。
商塬前行，黑衣侍衛們恭敬地讓出一條路，讓他直接走到了倒地的老者面前。
然后——他突然回身，對著身后的侍衛說：“把守好每個角落，不準讓一個人走出府內！”
“是！”黑衣人紛紛點頭領命，周圍那些早已被嚇壞了的，悄悄起身想偷溜走的官員們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然后，商塬才把身子轉回到城主面前。他俯下身，以便能更好的說話：“抱歉了，城主。雖然我沒有您那么遠大的計劃......卻也還不打算放棄。”
“為......為什么？”城主掙扎著，艱難的問出了幾個字。
商塬遲疑片刻，還是一五一十地答了：“你的計劃看上去萬無一失，可你卻低估了幾處重要的部分......比如，天鎮少將不在軍中，噬命軍群龍無首的消息，你自認為是你安插在噬命軍內部的細作告訴你的?！?/p>
“是，是你！這個消息，是你......”
“嗯。是我有意泄露給你的。這樣看來，你的細作也不過逢場作戲?！?/p>
老者的眼一下子睜大：“原來是這樣，你，你本來就......打算，殺了我們所有人......可這是為什么？”
“你們的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大戰在即，我會留著你們這一幫吃里扒外的家伙們在嗎？你們都是大戰的隱患，與其時時提防，不如斬草除根！”少年皺起眉頭，語言中卻透出令老者膽寒的氣息。
“殺光你們之后，城中的一切權力就全歸噬命軍調配。至于由此會產生的后果與影響......我也早有安排。城主，你就錯在，把別人都想的跟你一樣，愿意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但是，如果付出更大的代價能換來更好的成效的話，何樂而不為呢？這是戰時的思想，沒有親身打過仗的人是不會理解的?！?/p>
“至于你府內的人......你把我安插的細作斬首后，在我登門的之時獻給我做禮物?？赡憔蜎]有想過......是誰告訴你那個細作的？”
城主的眼神漸漸暗淡：“原來如此......用人命，來換取我的信任啊......商塬，你真狠。利用了一個又一個，該說你......不愧是噬命軍的領導者嗎？”
“我不是噬命軍的領導者?！鄙誊f，“噬命軍的主人，只有一個。”
“還有，”他又說，“唯有利用這點......根本談不上。我派去的所有人，他們都是自愿的。”
“自愿去死么......”老者混沌的眼珠透出一股迷茫之色。
“商塬！”魁梧的年輕人跨進大堂，四下里掃了一眼完全被控制住的人們，對著商塬說：“好了吧你，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快點結束這里吧！”
商塬沖他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對躺在地上的人說：“這世間能讓人放棄生命的東西有很多，也不止大義這一種。城主，我敬佩您，但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相信，細作能滲透進傳聞中鐵板一塊的噬命軍內的呢？”
“今日我敢孤身一人入府，就必然做好了能全身而退的準備，而不是什么簡單的心理戰術拖延時間。我只是想確認......我想殺的人是否都在府內了而已。”
“我在杯沿上涂得不是解藥，而是毒藥。通過震蕩散開在空氣里......這是你為什么會常見我端起杯子的原因。解藥我事先有服，而離我最近的你必然會中毒。至于你袍子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毒粉?！?/p>
“被調包了呀......呵呵......”老者突然沒有征兆地笑了起來，“你果真......不是一般人?；蛟S你能做到，逆天的事呢。”
商塬剎那回眸，眼睛緊緊地盯住地面上狂笑的老者，奇怪的感覺再度襲來......不對勁，這個人從一開始的行為都很正常，直到剛才......說到天命的時候，他就開始不對勁了。
滿口為國為民的他......試圖推翻王命的他，不該是最不相信天命的人嗎？為什么在最后的關頭，滿口說的都是天命？
“不過，就算你再努力，再拼命，放棄一切......你也不是天命的對手！”老者好像一下子恢復了活力一般，滔滔不絕道：“沒人能抗拒天命，你們做的，都不過是將天命無限的推后罷了......可它終會到來，沒人能阻止......誰也阻止不了......他的意志！”
“他？他是誰？”商塬一把抓起地上的老頭——這個時候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憔悴的老頭罷了。卻發現，他無聲無息地，沒有了氣息。
“愣著做什么呢？”大薊跟著商塬一起蹲下，問道。
“我明明下的不是致死的藥物，為什么他會死得這么早？”商塬皺起了眉頭，難得的，一股陰郁的氣息在眉間環繞。
“也許是這老頭身體本就不行，你下了藥物他死得更早了。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反正你不也是要殺了他嗎？”
“不對。這更像是......怕消息泄露將他滅口。”
“你說什么？”大薊一驚，轉身迅速的掃了周圍一眼，“可是剛才，沒人接觸過他?。课抑老胍獨⑷?，有千百種方法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但是能在你眼皮底下殺人，還沒讓你發現的，這天底下應該沒人吧？”
商塬搖搖頭，沒說什么，只是轉身帶大薊一起走出了廳堂，跨出門檻的時候吩咐了一句：“這府里的人，全殺光，一個不留。”
“是！”
走到院子里，竟然不知什么時候下了大雨，列隊在外面的噬命軍戰士一個個站在雨里，鐵色的盔甲閃著白光。商塬大薊也站在雨里，他沒有開口要傘，就沒有一個人敢動。
血色漫過門庭，流到了腳下。商塬渾然未覺。他頓了會兒，突然開口問格桑：“你說......她什么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贝笏E說，任由雨水流進眼睛里：“但是，我們都在等她?！?/p>
“嗯。她不會舍得不回來的?！鄙誊p輕道，聲音失去了方才的鋒芒畢露，或是溫潤森冷，變得無比的溫柔，輕聲如同低語，可是所有人都能聽到：“她一向喜歡玩，但是，玩過后一定會回來。我們只需要等著她......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