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清早,蕭翊都會把夏利從床上果斷地拽出來。他就是看不得自己一大早就要出門而她還能賴在床上睡個夠?!笆採茨阌胁“?!我滿身的傷都沒好呢你這么對待病人就不怕遭天譴么!”夏利一大早被拽起來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兒去,罵出來的話也是每天翻新的狠毒。
蕭翊把夏利拖到桌子旁的椅子上坐好后說:“今天不是還約了黃婆婆家的涼珊一起去采野花的么,再說,也不見你成天躺在床上身體有什么好轉(zhuǎn)?!毕睦悦院奶а劭戳怂谎郏瑥臎]覺得這個人竟然如此八婆。她揮了揮手示意別煩我,讓我自己緩一緩,蕭翊就坦然自如地背上砍刀出門了。
其實夏利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跟這村里的一群小女孩兒們混在一塊。雖說年齡倒是相當(dāng),但是她們的生活軌跡卻完全不是一條線上的,她們的活動令她覺得新奇,卻不有趣,反倒有一種幼稚的感覺。可是,為什么還要繼續(xù)呢?夏利也找不出原因,這似乎就是身體的一種本能,一種無顧理智的本能。
漫山遍野都開滿了野花,五彩斑斕什么顏色都有。夏利專揀那種極端難找的、黑色的摘,一旁已經(jīng)熟識了的小伙伴涼珊湊過來,看到夏利手中的花,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嘆道:“天!虧你能找到這么難采的花。不愧是夏利呢。”近幾天來,夏利在她們中已隱隱成為了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原因為何?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她的行事方式從來跟普通女孩子們搭不上邊。一起偷溜上山玩兒呢,她居然能用設(shè)下的小陷阱捕獲小動物;一起補(bǔ)衣服呢,她能順帶講解一下各階級的服裝款式和花邊紋路;就連一起去洗衣的路上,她也會欺負(fù)迷路的小孩子一通再將他們送回去??傊?,夏利的想法她們從來猜不透,又知道了夏利是有錢人家的女孩兒,現(xiàn)在落難了,可依舊和她們身份不同,因此就對這個女孩兒分外好奇,也十分憧憬。農(nóng)村的女孩子們都比較單純,憧憬的事物也相當(dāng)簡單,其實夏利并不是那么完美,比如洗衣服做飯裁剪縫制之類的活她就一概不擅長,可這些女孩子們就不介意。夏利默默地想著,興許,是因為這個,她才無法拒絕她們的?
女孩子們笑鬧夠了,就拉拉扯扯地下山去了。傍晚時分,蕭翊背著柴火下山,跟各家換了銀兩之后往回走,路上看到了一個大嬸坐在一棵柳樹下的大石頭上,周圍圍了一圈女孩兒。走近可以看到四周的石頭上擺著一些五顏六色的小發(fā)繩,就是平時村里女孩子們用來綁頭發(fā)的,女孩子們正在興致勃勃地挑著看著。
蕭翊掃了一圈,沒見著夏利,猜她又是回屋子里窩著了。她對這類東西一向不感興趣。之前她頭上戴著的發(fā)冠在河里沖掉了,之后就一直散著頭發(fā)了,自己也不在意。想到這里,蕭翊湊近了人堆。
“哎呀,這不是阿炎嘛。”賣發(fā)繩的大嬸一看見了就熱情招呼道:“今天還多虧了你砍得柴呢。”“不客氣?!笔採葱π?,“王大嬸,請問這個發(fā)繩怎么賣?”“哎,你要是想要,大嬸直接送你了!還說什么賣不賣的,一村的人多見外!”大嬸笑瞇瞇的問:“是有心上人了?看上咱們村哪個姑娘了?”一旁的女孩子們紛紛一驚,嬌艷的臉蛋上霎時撲上了一層紅暈,想看又不敢看地偷瞄蕭翊。想來蕭翊何等人物,喜歡他的姑娘全天下都不少,更何況這個村里的壯年男子都被抓去充軍了,他這個唯一的例外自然獲得了一村小姑娘的青睞?!安皇?,是給我妹妹的?!笔採醇泵忉尅?/p>
“呦對,小利那孩子成天散著頭發(fā),我們看著也挺好看的,就沒在意。原來是還缺個發(fā)繩啊,那大娘就更得贈了,我們家的那丫頭可喜歡小利了,總跟我提她好。”
她也會做什么讓人喜歡的事嗎?蕭翊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夏利......不,是小利她,平日里很討人喜歡么?”
“那當(dāng)然啦,你去問問,村子里的姑娘們都喜歡她呢?!鄙磉叺呐簜円布娂婞c頭,你一言我一語地跟蕭翊說平日里的事情。
回了小院,蕭翊先是把今日里各家給的錢和米糧給了村長爺爺不少,然后才走進(jìn)夏利的小屋。進(jìn)門就見她削著一塊尖木頭,頂端已經(jīng)十分尖銳,形成一塊木刺?!澳阍谧鍪裁矗俊薄鞍灯??!毕睦亟o他兩個字。
“做暗器,你要對付誰?”蕭翊眉頭禁不住又皺了起來。“放心,不是給你用的,也不會對村里人下手?!毕睦凵褚矝]給他一個,忙活著手里的活,“出門在外,總得多給自己留一點保障吧?!?/p>
蕭翊不出聲,這種事情他其實也想到,并且也在做。他們都是有過獨自在野經(jīng)驗的人,這種事情無可厚非。但是不會這么光明正大,好像誰都不怕看一樣。難道是自己比較陰暗?蕭翊不禁懷疑道。
片刻之后,他伸出手:“這個給你。”
夏利瞄了一眼,看到一個粉紅色的發(fā)繩躺在掌心,她搖搖頭,把頭扭回去說:“我不用這么少女的東西?!币呛谏幕蛟S還能考慮一下。
蕭翊等了她兩秒鐘,然后伸手提起她就按到了床前!“喂,你要干嗎?”夏利這些天的相處深知蕭翊的品行,倒是不擔(dān)心他干出些什么事來,沒打算動手,就只是大聲嚷嚷表示自己的不滿。
“別動!”蕭翊一聲低喝,威懾十足。夏利默念著好男不跟女斗,乖乖的不動。稍后就感覺到一雙溫?zé)岬氖致湓谒念i后,挽起了那墨黑的長發(fā)。不到一會兒功夫,黑發(fā)被扎成了一個馬尾,如果再配上發(fā)冠的話,就是她平日上戰(zhàn)場的裝束了。
屋里沒有鏡子,夏利也沒法看自己被弄成了一個什么樣,不過感覺上還不錯。蕭翊的動作意料之外的溫柔,竟沒扯痛她一根頭發(fā)。要知道平時顏汐給她梳頭發(fā)可是要扯下一綹的!
“好了。”蕭翊退后兩步,端詳了一下,似乎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以后就這么扎?!?/p>
“喂喂,你什么意思......”夏利腦中掙扎出了一個念頭。
“沒什么意思,”蕭翊顯得很是無辜,“這樣挺好看的?!?/p>
......
半夜,村里人都熟睡的時候,原本安靜的小村莊被嘶喊聲吵醒!那是一聲怎樣的嘶喊啊,絕望、悲拗......仿佛融合了一切世間的苦痛而不能言。
夏利騰地起身坐起的同時蕭翊沖進(jìn)了她的屋子:“你聽到那聲悲喊了嗎?”
“嗯,而且,估計全村人也都聽見了,一個不剩?!毕睦领o地說?!笆前?.....所有應(yīng)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笔採凑f道,因為那聲悲喊,是用靈力傳到他們耳中的!
兩人同時奔出屋子,發(fā)現(xiàn)村子里的人也都醒了,正一個個走出屋子探個究竟。然而,已經(jīng)不用了。就在他們出屋的同時,村口的方向塵土飛揚,數(shù)道馬蹄聲踏碎了星辰。
村長顫顫巍巍地走到村口,問:“你們是哪里的人,深夜來做什么呢?”
還未等他說完,一道黑影直接襲向他的咽喉?!班才尽币宦暟灯鲃澾^空氣的聲音,那道黑色的暗器被黑發(fā)的少女牢牢地抓在了掌心。少女佩著一個粉紅色的發(fā)繩,與她周身凌厲的氣息形成了鮮明對比。
“哈哈,問我們是誰?我們是......來殺你們的人!”領(lǐng)頭人狂笑兩聲,瞪大的眼睛里有著瘋狂與亂世的嘶吼。這樣的眼神......夏利知道了?!八麄兪菑?qiáng)盜,什么都不必解釋了?!彼龑κ採凑f。這樣的眼神,她再熟悉不過了。重要的東西被亂世摧毀,失去了生存意義的人們,絕望而又瘋狂的復(fù)仇者。想要對這世間的一切復(fù)仇的人,強(qiáng)盜們。
“哈哈哈哈哈!”隊伍中的人揮開了大刀肆意屠戮著,轉(zhuǎn)瞬間血肉橫飛。夏利和蕭翊阻擋不了,一時間場面亂成一團(tuán)。他倆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亂軍之中取上將人頭是他倆最常干的事。
少女一個側(cè)翻躲過了密集的砍刀,發(fā)尾在空中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她正面躍向蕭翊,蕭翊雙手平攤,指尖扣緊!少女一躍踏上蕭翊的雙手,借力凌空后翻向馬背上坐著的那個人!越過砍刀,夏利抽出綁在腿間的匕首一劃!“叮?!眱陕?,暗器落地的聲音。夏利凌空拋出木刺擊中了襲向她的暗器,卻無法再割斷領(lǐng)頭盜匪的咽喉,她落到不遠(yuǎn)處的地面上翻身一滾,躲過了刺過來的大刀。
那隊伍里有擅使暗器的人,不解決那個人就無法靠近領(lǐng)頭人!眼見這村里的人越來越少了,那些人竟點著了屋子!大火蔓延開來,頃刻間覆蓋了半個村子,屋子里的人躲不住了,哭喊著往外跑,這些剩在村里的老弱病殘們,完全沒有能力面對敵人的砍刀。
夏利努力在密密麻麻的盜匪里找尋著那個發(fā)暗器的人,卻始終找不到。于是她沖著不遠(yuǎn)處的蕭翊喊道:“再來一次!”當(dāng)她用同樣的方式離領(lǐng)頭人不遠(yuǎn)的時候,暗器如約射出!“嗖啪”“嗖啪”兩聲,夏利落地的時候,蕭翊已經(jīng)如數(shù)割斷了放暗器者的喉嚨。
夏利喘著氣,努力一點點的調(diào)勻自己的呼吸。連續(xù)兩次的高難度翻越,即便是她也后勁不足。可惜并沒有休息的時間。唯一的倚靠“火”元素之力只能在身體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才能發(fā)揮最大威力??此F(xiàn)在的身體,用火的話還沒等解決掉這些人,自己就已經(jīng)失去戰(zhàn)斗能力了。她看了一眼蕭翊,估計他也是如此。
盡管大多數(shù)人都圍攏過來保護(hù)首領(lǐng)了,可是僅有的那一小部分人也足以將村子屠盡。領(lǐng)頭人很聰明,并沒有用全部的人力來保護(hù)自己,而是用一小部分人來屠殺,借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慘號聲一聲比一聲高,無法不撕裂他們的精神。好心收留他們的村長爺爺死在了血泊里、剛剛送頭繩給他們的大嬸連帶著懷里的孩子被一刀穿胸,連在了一起。村里姑娘們下體流出的血染紅了視線......“夏利!”一個熟悉的聲音,“撲哧”一聲,盜匪的大刀刺進(jìn)腰間,夏利咬住牙硬生生一拔!血濺了半尺地面。才險險躲開了橫過來的長刀。
她的舊傷也處處牽制著她的行動,不遠(yuǎn)處,涼珊被撕開的衣襟、白皙沾染塵土的肌膚分外刺眼。
“蕭翊!”她吼道。
“不行!”對面卻傳來了斬釘截鐵的拒絕聲:“你會死的!”的確,依現(xiàn)在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再一次的翻越了?!笆採?,最后一次!”最后幫我一次!
蕭翊卻沒有理,手腕翻轉(zhuǎn),“篤篤”幾聲暗器彈出,擊退了前方的人,他前跨一步,雙手抽出對面?zhèn)z人的刀腰間一抹,再回旋身橫刀切過去,四個人應(yīng)聲倒地,身體近乎被腰斬,可見力道之大。蕭翊一步一步,緩慢卻如暴風(fēng)一般的狠烈,將阻擋的人盡數(shù)絞碎!一批又一批的人沖上來,在他的腳下化為尸體。
借著全部人都被蕭翊吸引過去的空當(dāng),夏利橫踩一個人的肩膀,整個身體隨之彈出,刀鋒雪亮,滑向領(lǐng)頭人的頭顱!
“噗噗”,利器入體的聲音,蕭翊側(cè)身望去,一個人猛地?fù)涑鰜恚ё∠睦蛷鸟R上滾了下去!
“夏利!”他喊了一聲,也不顧正在攻擊,擺脫身邊的人就向著那邊飛奔?!扮H!”蕭翊及時擋住了刺向夏利的刀鋒,隨后一把將被壓在地上的夏利拉起來;“怎么樣?沒受傷吧?”
夏利只來得及搖搖頭,一手抱著壓在身上的人就朝后退。剛才她就要刺進(jìn)盜匪頭子脖頸的時候,竟然又有兩道暗器射出!她看見了卻躲不開,這時這人卻從旁邊的草叢里撲出來,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姿勢抱住了她,替她擋下了全部的暗器。
“你是?”她低頭問道。這人已經(jīng)沒救了,一道暗器穿透了他的喉嚨。仔細(xì)看過去,這人不就是......那個不知來路的瘋子嗎?
“我們......我們......”他哆哆嗦嗦的說著,血從口中溢出來,喉管被刺破,聲音都變得破碎喑啞,聽不出本來音調(diào)。夏利不禁抱緊了他,撥開他的暗紅色亂發(fā),露出一張清俊的面容。他竟然還是個小孩子!
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夏利的衣襟,聲音殘破卻無論如何不肯斷絕:“我是......幻羽明夜?!毕睦麚u了搖頭,她不認(rèn)識這個人。可那孩子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瞪大了眼睛:“我們......我們都是,神......的棋子,用過之后......隨時都會被拋棄的......棋子?!笔直圮涇浀拇孤?,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孩子死在她的面前,卻留下一堆無盡的謎團(tuán)。他是誰?為什么要救她?她并不認(rèn)識他......可他的話,神,是那個神嗎?
那孩子眼睛圓睜,充斥著無盡的悔恨與掙扎,久久不能閉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