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在我最后的時間里來，我已經很滿足了。”晴涼微笑著，對身旁的夏利說。

“我是你的朋友，咱們從小就認識，我來是應該的。”

“朋友么......”晴涼的眼神放空，“原來我，還有朋友啊。王有末息，那個女孩兒有你，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是到頭來什么也沒得到的人。就連僅有的一份感情，也是虛假的。”

“可是現在，你說我是你的朋友，我......很開心。”

夏利的目光瞟到了一旁門邊的那個尸首，晴涼看著尸體，輕輕地笑道：“你認不出來了吧，那是之前在灰樓教導我的吳女官呢。”

“什么？”夏利吃了一驚，“就是那個之前我每回來找你，都被她冷臉的吳女官？”

“是呢，那時候她是想讓我好好地學習巫女知識，最后能夠成為一名最優秀的首席巫女。”晴涼說，眸子卻越垂越低：“她是我自送上灰樓來，對我最好的人。所以，王才會派她來服侍我吧。”

“可是她......”夏利朝著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首望過去，背后的那一擊，不出意外的話，該是晴涼的光綢發出來的。

“是啊，就是她，在我的身上下了毒。所以，我殺了她。”晴涼云淡風輕一般地說著，這個令夏利都震驚的事實。

“在她死前，說，她也有女兒。可就在我被派下灰樓后的一個月內，她的女兒為被定為‘匪徒’的丈夫送飯的時候，被殺了。”晴涼笑得全身顫抖：“我做的。”

“就是那次我被王派下去平定四方叛亂......也是在那次，我被末息救了，我認識了蕭翊。”

“人生真是很奇妙的，對吧，夏利？如果不是那樣，我也見不到他們。此生做過的錯事何其多，就讓我為他們補償一點，也無妨，是吧？”

“所以，你沒有殺一個前來行刺你的刺客，是嗎？”夏利終于有些理解晴涼這里為什么會如此干凈了。晴涼致命的傷口在腹部，一柄利劍正不偏不倚地插在上面未拔出來。而她幾乎從未反抗。

“反抗做什么？反正中了毒我也是要死的。不過......”晴涼偏頭，看了看吳女官的尸體，說：“我還是殺了她。”

“終歸到底，我還是不能原諒給我下毒的她。沒有那些人，我也會死。但是如果不是她給我下毒，把我的所在地泄露給那些行刺的人，我不會死。”

“我是不是很自私？夏利，我果然是個心腸狠毒的女人吧？可是，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欠末息的，欠王的，我還沒有把事情做完。我還不能死。”

“可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晴涼低頭望了望自己腹部上插著的劍，聲音含有無限嘆惋。

“夠了，晴涼。”夏利俯下身去，將晴涼的頭抱在懷中：“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他們都不會怪你。”

“真的嗎？”

“嗯，真的。”

“夏利，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了。你永遠都是那么、那么......”晴涼的聲音越來越低，就連目光都放空了下來。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努力的，努力的抬起頭來，將已經渙散了的目光拼命聚起！

“夏利，夏利！請你幫我一件事！幫我轉告蕭翊......就說......說......他自由了。”

“就說是曦光告訴他，他自由了。從今往后......我們......兩不相欠。”

夏利扶著晴涼漸漸冷下去的身體，沒有流淚。她從十歲那年起，就已經失去了流淚的權利。

夏利，你知道嗎？其實我好怕。

明明說上去是那么的勇敢，實際上......我真的好怕死。

如果有死的權利，我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我就不會在三年前誤殺了那么多人之后，還給自己活下去的權利。

我就不會在末息被淮殤殺死的時候，沒有勇氣跳下去救她。

我就不會給自己找那么多的理由，背負下那么多的罪孽，還茍延殘喘的活下去。

活著是如此悲傷，可是我還是想要繼續下去。

但是......但是，面對你，我就不能再軟弱下去了。那樣，就連死都會被你看不起吧。

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不想死。

夏利看著晴涼已經失去光澤的瞳，不禁在想，她離去的時候，在想著些什么呢？

隨即她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她不會知道。她放下了晴涼的尸首，站起身來。

眼前浮現出了兩幅畫面。一個是十年前，她初上灰樓，看見的那一個穿著白色巫女祭服，怯生生地躲在大粗石柱子后面看她的小女孩兒。另一個，是那日里一次典禮上驚鴻一瞥見的，那傳聞中絕色傾國的王后。

但是，這兩個都不是晴涼。晴涼是，她面前的這個染血而逝的，目光空涼的少女。

......

夏利走出了灰樓后，看見趙梁站在一旁的樹下等她。看見她滿身是血地下來也沒有驚訝，只是說：“沒有救下你想救的人，是嗎？”

夏利點點頭，接著往前走。

“你要去哪兒？”他在身后問。

“去王殿，找......我哥哥。”

當夏利邁進王殿的時候，那里已經被人收拾干凈了。夏蒼顏正在等她，見她回來，立刻上前問道：“沒受傷吧？怎么滿身是血？她......沒事吧？”

夏利搖搖頭：“她死了。”

“......是你干的嗎？”

夏蒼顏楞了一下：“......為什么這么說？”

“吳女官是你安排到她身邊的，你不會不知吳女官的女兒是怎么死的。而且，今日的入宮行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宮內的路線和布防，根本攻不到這來。他們的進入和撤退......都是有組織的，剛好趕在我進去之前離開。而晴涼今日在灰樓的行程連我都不知道......吳女官就是知道，但她是怎么通知刺客的？這么明顯的事情你說你沒有看出來，只有在趙梁的提醒后才發現......這換我我都不信。他們，這一切如果不是在你的默許之下，根本很難完成。”

夏蒼顏淡淡的看著夏利：“所以，你就懷疑我了是嗎？你都說了這些只是猜測，我為什么要殺晴涼？”

“因為，”夏利沉了沉，似乎再確定著心中所想：“哥哥你，其實也是恨著晴涼的吧？”

“因為末息的死，顏汐原諒不了晴涼，就連晴涼她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那么你，可能會一點顧忌都沒有的原諒她嗎？”

夏蒼顏看著妹妹，一步不挪，他說：“是，我是無法原諒她的見死不救。”

“但是，你相信我嗎？我從沒想過她死。”

“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寶貴的。末息既然救了她，就不想讓她死。我也......一樣。”

夏利看著哥哥，半晌之后，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