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姐姐聽過一句話沒,承諾無需代價,而信任卻需付出生命。”
“不僅聽過并且深有體會。”黯鴉意味深長的說,“我也知道,女巫今天的處境絕大部分是因為我們教會造成的。我也能理解你們的猶豫和猜忌,但請記住一點,伏嶸主城的教會已與過去不同,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是我敢保證所羅門教皇不會傷害任何一位女巫,因為……我也是一名女巫。”黯鴉說著,卸下尖頂帽,亞麻金的長發飛瀑而下,衣領在她的纖指的牽引下緩緩拉開,清麗不可方物的容顏宛如菡萏出水般露了出來。在她露出容貌的一瞬,石室內的燈火也為之一暗。
眾人瞳孔微微一張,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們心中想的幾乎是同一件事:世間怎會有如此清麗脫俗的女子?她們想啊,上帝果然不公,把世間美分十成,便讓此女獨占其六,剩下四成,古往今來的美人可分兩成,小家碧玉名門閨秀再分一成,最后一成,則交由天下女子共分。
她們實在太過驚訝,甚至忘了她們本該驚訝的東西——所羅門教皇的祭司竟是一名女巫!等她們回過神來,黯鴉已拉回衣領,戴上尖帽,重新藏進了暗影之中。但是震驚并未因此而消除,反而如漣似漪的在女巫心中擴散開來,層層激蕩,經久不息。
“你們不必立馬就做出決定,”黯鴉緩緩的環視眾人,“我給你們時間,圣而公之教會隨時歡迎諸位。”然后又轉眼望向蕾米,“走吧,我們回去,大人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們去辦。”
蕾米看眾人到現在仍猶豫不決,心想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當即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的姐妹們,愿你們的雙腳永遠自由。”然后縱身化霧,與化作片風的黯鴉一同飄然而去。
——伏嶸主城秘牢——
壁火微晃,狹促的黑暗里傳來鑰匙碰撞的幽聲,叮叮當當,叮叮當當,仿佛一首古老得只剩節拍的歌謠,浸著冰冷的旋律,拾階而來。
麥稈堆里,少女突然坐起,宛如從噩夢中驚醒。
焦慮、恐懼伴隨著漸近的叮當聲如水波般在她臉上動蕩開來,越凝越重。
“怎么了?”弗蘭克問,他也聽見了那陣陣傳來的鑰匙碰撞聲。
“他們來了,”恐懼在少女的瞳孔里驟然一跳,“來帶我上路了。”突然,她猛把頭轉向弗蘭克,柔軟的嘴唇像零落的花瓣碰在一起又分開,那嘴唇分明是在說救救我,可終究只動了動,什么話也沒說來。恐懼像是從海平線下升起的海盜旗在她眼底獵獵起舞。
她楚楚眨動雙眼,睫毛如鳥翼蜷曲,試圖用堅韌隱藏。
弗蘭克看在眼底,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
她們,就連蹙動的眉角都一模一樣。
他的心倏忽漏跳一拍,緊接著被撕裂,被貫穿,被深深刺痛。過去與現在如同破碎的鏡子被重新拼湊,他透過鏡中幻影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內心。
他伸出手,穿過牢房的鐵欄桿,緊緊握住少女隱顫的小手,然后溫柔的說:“別怕,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女孩咬著蒼白的唇,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
鑰匙的碰撞聲越來越近了,幽暗的深處緩緩走來一個模糊的人形。弗蘭克凝眉,瞧清來人是個紅巾白衣的圣徒。他在鼻子里高傲的冷哼一聲,想那曾被永恒祭司賜死的少女他都能救下,更何況一個無關痛癢的女巫?
他有足夠多的理由自信滿滿。
圣徒走來,低頭翻弄他的鑰匙,金屬碰撞的脆聲仿佛喪鐘般在牢室里回蕩。少女的手仿佛一塊永遠也溫不熱的冰,卻又像冰融化成水,慢慢化作一握抓不住的冰涼。他慢慢側過頭去看她,只見她一直盯著自己在看,目光里既膽怯又恐懼,但卻微微昂著下巴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那個少女不也同她一樣么?明明都怕得要死了,卻還要故作堅強,即使紅著眼睛也不流一滴眼淚。
弗蘭克的心微微一動,他松開了少女的手,走到牢房門前大聲喝問那人:“你是圣而公之教會的圣徒是嗎?”
那人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淡淡看了弗蘭克一眼,繼續埋頭翻弄他的鑰匙。
弗蘭克皺了皺眉,取下脖子上的白曜十字架往那人面前一晃:“我再問你一遍,你是圣而公之教會的圣徒嗎?”
那人看見白曜十字架一怔,重新抬頭看了眼弗蘭克,恭敬的點了點頭。
“既然你是圣而公之教會的圣徒,”弗蘭克冷冷道,“見了圣而公之教會的教皇為何不下跪?”
那人咬了咬唇,眉目一沉,單手撫心的往地上一跪。
“很好,”弗蘭克嘴角微微一挑,“告訴我你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默然數秒,抬起頭指了指少女,舉手作刀抹了抹脖子。
“很好,”弗蘭克微微一笑,“我命令你放了她。”那人微作猶豫,然后站起來從鑰匙串中翻弄出一把鑰匙緩緩插進鎖芯。弗蘭克滿意的點了點頭,但緊接著,他發現那人的表情不對,不僅缺乏順從,相反,竟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凜然。
弗蘭克連忙道:“你給我住手!先把我放出來。”
那人微頓,緊接著便聽到鑰匙又往前咬合了鎖芯一格。
弗蘭克自覺大事不妙聲音瞬間提高了數倍:“我以白曜十字架的名義命令你住手,你聽不明白嗎!?”
那人旋即停了下來,扭頭看了弗蘭克一眼,然后打開了鎖。
弗蘭克盛怒起來:“混賬東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那人停下,恭敬的看著弗蘭克,但是眼神卻在說:我知道您是誰,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但很抱歉,我不能按您的意思辦事。
弗蘭克仿佛被人從背后狠狠捅了一刀。他怒目著那人,聲音收低下來,平靜得仿佛山雨欲來的湖水:“你難道就不怕死嗎?”那人又看了弗蘭克一眼,做了個抹自己脖子的動作,搖搖頭,然后走進去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弗蘭克怒極,他一向喜歡挑戰權威,卻從不喜歡別人挑戰他的權威,就算他被關在地下深處,只要他一刻握住白曜十字架,他就永遠是這里至高無上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