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噠噠噠的急促馬蹄聲,楊達春風得意地率先帶人歸來,后面各大家族的人陸陸續續來到。
獵物有鹿、兔等,清點一下,楊家一方為數竟然有上百之多,挨次下來是衛家,其余的幾十不等。
“才半個時辰,諸位世兄便戰績斐然哪!尤其是楊世兄,虎父無犬子,不愧為將門之后。”賈珍道,他沒有把心底的壓力透露在臉上,威名赫赫的國公爺之后,斷斷不能與楊家相差太遠了,否則自己臉上真掛不住,為了避免旁人看出他的臉紅,賈珍老練地左右攀談著。
“慚愧!慚愧!”楊達雖然說著謙辭,但口氣里的孤傲若有若無,他不僅僅是含著金鑰匙出身,而且這樣的身世,也吃得起苦,小小年紀便參軍關外,畢竟年輕氣盛,對于醉生夢死的賈赦、賈珍等輩難免輕視。在他看來,這些人不過是仰仗祖宗的汗水罷了。
“貴府的兩位爺也不錯,起碼又比馮世兄多出來一些。”衛若蘭相貌不怎么英俊,顴骨頗高,且身材瘦得竹竿一般,笑起來的樣子貌似奸詐。
馮紫英在眾人意料之中又墊底了,文不成武不就,為此父親馮唐沒少責罵他,老一輩的總愛攀比,他苦笑道:“你們都別爭了,這頓飯我請,只是斷斷不能去我家里,否則家父知曉,我免不了一頓板子。”
“這不還有半個時辰嗎?各家留下的人再打一批,這會子定輸贏未免過早了,諸位大爺意下如何?”賈蓉以如沐春風的笑容,詢問著賈珍等人。
賈珍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余者也無異議,旋即各家剩下的人再度整裝待發。
賈珍沒有親自打獵,推托有病,除了年少時,他不練騎射多年了,真害怕輸得太難看,丟不起這個人,他拍了拍俞祿、鮑二等人的肩膀,以主子的和藹眼光,代表他寄托在他們身上的希望。
倒是賈璉一揚鞭子,帶領俞祿等人沖進了樹林之中,去時還寬慰道:“我雖然不學無術,卻也曉得禮、樂、射、御、書、數,乃是六藝,與四書五經并列,你們也忒膠柱鼓瑟了,若是我和珍大哥,就敢在家里請客。”
……
頓時進入叢林,俞祿前世靈魂記憶中的熟悉、親切感覺撲面而來,前世他不但在都市混過,也漫山遍野的流浪過,不論野外還是城中,兩者的生活,他都極為適應。
“俞管事,別愣著哪!牛家那邊歡呼雀躍著,定是打準了一窩獵物,鎮國公府,也不可小覷。否則咱們輸了,珍大爺又要拿咱們出氣!”鮑二以為俞祿被嚇傻了,畢竟俞祿雖然騎射還不錯,但可是一點實戰經驗都沒有。
“知道了,慌什么,咱們各打各的,不必一窩蜂擠在一起,不然獵物都跑了。”俞祿懶得解釋他的耳朵在聽風辨位,眼睛也沒閑著,誰知鮑二居然認為他慫了。
他摸了摸坐下的駿易,駿易紋絲不動,與主人極有默契,只是一雙大眼睛不時咕嚕嚕轉著,直直的耳朵也一閃一閃的,駿易馬,果然不是凡馬。
……
“馮家的數目超過賈家了,后面那個馬奴騎射極為了得,怕是神武將軍的親兵,馮紫英也太壞規矩了。”
“石家也不甘落后,他們也不想丟人啊。”
駿馬、弓箭穿梭在潢海鐵網山之中,驚起陣陣飛鳥,鮑二到最后也打到了七只兔子,他簡直懶得跟俞祿說話了,這貨過了兩刻鐘,收獲寥寥無幾,還虧珍大爺那么看得起他。
唉,他也就在賬房提提筆桿子還行,統管不了眾人,也成不了武夫。
俞祿并不知道鮑二以及手下的所思所想,他也不想知道,只見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瞄準了前方叢林的低洼處。
那兒草叢微動,駿易似乎也發覺了不尋常,身子向后仰,用身上的馬鬃毛擦著主人,表示它發現了風聲,俞祿敲了敲它的頭,示意駿易安靜下來,不要打擾他,駿易不甘心地打了個響鼻。
忽然,俞祿瞳孔緊縮,反手向背后的箭筒拿出一只長箭,穩穩當當地搭在弓弦上,他整個人也紋絲不動,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未見半點生澀,其中有很多是【武器精通小技能果】的功勞,當然他的苦學苦練也不能忽視。
“嗖!”
長箭劃破長空,駿易似乎有感應般奮力嘶鳴,它那個聲音,俞祿聽得懂,好像在說它跟對了主人,好比赤兔馬跟了關云長,這是俞祿自己想的。
鮑二與幾個小廝下馬,掀開低洼叢林一看,登時目瞪口呆,活見鬼一樣,只見俞祿那一箭,竟然穿透了三只猞猁猻的腹部!
“猞猁猻!還是三只!你怎么做到的?”鮑二的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何止是一箭雙雕,簡直是一箭三雕啊!
“無他!唯手熟耳!”俞祿淡淡地答了一句,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只發揮了五成的箭術,因為他深知過猶不及,太出風頭的話,難免楊達忌恨,這又是何苦呢?他不愿意做出頭鳥,勉勉強強就可以了。
俞祿策馬轉身,又去尋找目標,時間已經快到了。
鮑二繼續匪夷所思著,小廝們一邊收攏了猞猁猻,一邊對俞管事崇拜不已。
賈璉也在另一邊的坡頭看到了俞祿的真本事,另外有幾個大家族的人也看到了,稱贊不已。
不過這么一分神,他們的箭就失了準頭,白白撒了兔子跑了鷹,賈璉等人大為掃興。
……
最終清點數目時,俞祿還是低估了他五成箭術的力量,僅憑他一個人的打獵所得,就有四十之多,加上賈璉、賈蓉、賈薔以及賈府其他奴才的,賈府的數目,與楊府持平。
楊達等人大跌眼鏡,以往賈府的狩獵戰績,還沒這么輝煌過。
因為狩獵時是混戰的,看見俞祿身手的人不少,加上口口相傳,現下不少人都奇異地看著俞祿。
楊達帶了些許不爽道:“不意寧府有此精英,八公的名頭,當之無愧,隔了百年,貴府依舊不忘根本。”
俞祿是有點郁悶的,早知道他就發揮三成好了,不過楊達應該不至于這樣沒度量吧,因為楊府、賈府并列第一,墊底的還是馮府。
“諸位世兄謬贊了!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賈珍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把得意深藏心底,笑哈哈地道:“好了,大家都乏了,馮世兄,你今晚最好在文瀚樓請我們。”
然后賈珍又回頭吩咐道:“俞祿很給府上長臉,回去之后,重重有賞!”
其中最訝異的莫過于馮紫英了,他很早就認識俞祿,還在文瀚樓共同飲酒吃飯,俞祿的身份他后來也知曉,但是斷然不知,此君竟然文武雙全!人才啊!
馮紫英心里動了個主意,這時聽眾人吆喝讓他請客,他連連點頭,臉不紅心不跳,毫無愧意,一副君子坦蕩蕩之樣,心想又不是第一次墊底了,也沒覺得什么,與賈珍的表現大相庭徑。
之后便回歸京城,此中路程很有一段距離,上了文瀚樓時,已經接近寅時了,日影西斜。
……
文瀚樓上,馮紫英大加破費,不但開上席予各大家族的公子王孫,連帶各家奴才也在下房開了幾席,并且叫了京城有名的江湖戲班子來唱戲。
觥籌交錯,不亦樂乎。
像賈府之類的功勛世家,家下自有很多的莊子、田地供給,每年過節皇室的光祿寺或者戶部也會象征性的賞賜一點,主要還是家下莊子,完全屬于他們,朝廷不收稅,是他們揮霍無度的根本。
俞祿大出風頭了一把,因此在他們下人的酒席上,不少人輪番敬酒,他自然早已習慣了逢場作戲,連連敬了幾杯,才以出恭為由跑出來透風。
隱隱可聽見樂聲從隔壁的雅間之中傳來,有點醉意的俞祿卻聽得分明,這出戲是《崔鶯鶯夜聽琴》,從《西廂記》脫化出來的,而且唱戲者是男性串旦角,唱的是南方婉轉的昆腔,與鏗鏘豪邁的秦腔不同。秦腔簡直能嚇人一跳,這個男人的昆腔,竟然把崔鶯鶯欲語還羞的閨閣之態,演繹得活靈活現,使得俞祿嘖嘖稱贊。
現代的娛樂方式花樣百出,但古代的卻充滿了典雅,俞祿一向對此十分欣賞,他只要一聽聲音,就能分辨出是什么腔、什么曲種、什么宮調,這方面他也是高手。
他正在專心致志地聽著,心想這唱功如果在現代,保準是個大明星,奈何這年頭,戲子不過是下九流,身份地位卑賤得很。但是此人混得好的話,應該很吃香,畢竟貴族沒少賞賜他們銀子。
還聽得出來,雅間中有陣陣叫好聲,這些在家里被各種繁文縟節悶壞了的貴族之人,偶爾聽聽帶著葷的,就會心照不宣地大笑拍掌。
……
酒席散時,眾人各自回家之際,喝得酩酊大醉的楊達突然暴起,沒了半點白天的英俊瀟灑,家下仆人拖著他,他踉蹌地使勁回頭嘶吼道:“裝什么清高?我呸!你不打聽打聽大爺我是誰?提督府知道嗎?上書房大臣知道嗎?我呸!你不過一介戲子,讓大爺嘗嘗鮮,那也是你的福氣!”
人群中站著一位“美麗”的男子,他的戲服還沒有脫掉,氣質偏向女性的媚態,定是剛才串旦角的人無疑。
俞祿明白了,應該是楊達看上了此人,想要收他做男寵,可惜此人不愿意,此人眼圈通紅,臉上還掛著剩菜與酒水,狀況很是凄慘。
馮紫英作為東家,他原本要勸說的,可是楊達,他怎么惹得起?任由眾人亂哄哄的鬧。
俞祿沉吟了一下,趁亂拉了拉馮紫英的衣角,示意他到一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