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閨臣與李顯告別，與紫綃、顏崖回到客棧，閨臣將花環(huán)掛在床前。這花環(huán)以柳條編制成形，插滿了鄉(xiāng)野山間的花，有白、粉、淺紫三色，閨臣一路捧著緊緊貼在胸前，花環(huán)還有些溫?zé)幔辖嬕婇|臣回來只看著花環(huán)，過來打趣道：“這花環(huán)真好看，今天這么大的雨還有人賣花環(huán)！不會是剛才那位英俊的男子送給妹妹的吧！妹妹快把鞋襪換下來吧，都濕透了。”閨臣這才低頭一看，才發(fā)覺鞋上已沾滿泥濘，便俯下身子換下鞋襪，掩飾羞紅的臉，并未理會紫綃。
三人換好衣服，要了飯菜就在房里用過，飯后三人都道乏不已，顏崖傳了花茶，三人飲過，只覺唇齒留香，頓覺精神了些。紫綃說個不停道：“今日的雨真大啊！說下就下！咱們從小在海邊長大，臺風(fēng)暴雨習(xí)以為常了，可今天這雨著實把我們嚇壞了！”顏崖道：“這雨可沒咱家那臺風(fēng)季節(jié)的雨大，是我和姐姐擔(dān)心姐姐，萬一姐姐在下山途中，沒有藏身躲雨之處，可如何是好！”閨臣笑道：“顏少爺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分辨起來尚需費點精神呢。”顏崖洋裝不悅道：“閨臣姐姐只管取笑，今日若不是那花農(nóng)拉著，我早就上山去了！”閨臣笑道：“好在大家都沒事。”紫綃道：“我只想著這一大早，妹妹只身上山，又遇上大雨，擔(dān)心妹妹懼怕，雖說咱們也乘船遠(yuǎn)游去小蓬萊尋唐伯伯，是有些膽識的，但好歹也都有個伴。因又想往日妹妹每逢遭遇磨難，都有仙人出手相救，因此只顧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妹妹平安下山。剛才那位男子看著倒真不像這世間俗人，莫非也是天上的哪路神仙？見妹妹困在山里特來相助？”閨臣笑道：“姐姐莫要亂猜了，哪里來的那許多神仙，你不是聽到了嗎？那位男子姓李名山，是來此貿(mào)易游玩，因恰逢花朝節(jié)才上山祭拜，我們在山上偶遇，因暴雨忽降又恰巧在一起避雨，雨停后遂一起下山了！”紫綃道：“原來如此，那也得多謝人家作陪，否則妹妹只身在廟里也煎熬。”閨臣不語，顏崖卻道：“兩位姐姐的話，我可不大信，我從來也沒見過神仙長什么樣！我要告辭了！兩位神仙姐姐，走了一日腿都要斷了！”閨臣和紫綃聽他頑笑喊二人神仙姐姐，彼此互遞了眼色，都笑道：“快回吧，虧你還是習(xí)武之人！”說罷顏崖自去回房。
閨臣和紫綃各自換上寢衣，卸下頭飾，散開秀發(fā)，清水拂面，羅帕輕沾，二人攬鏡自照，燭光映照之下，面若月中芙蓉。紫綃道：“妹妹今日穿上這金陵女子的衣裙，略加裝飾，真是美極！我遠(yuǎn)遠(yuǎn)望著妹妹和那位李公子從山上走來，看的不甚清楚，還以為男女花神今日臨凡了呢！真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聽紫綃這么說，閨臣面上泛起紅暈，向紫綃道：“姐姐快別渾說了！你一直說那位李公子，是不是見人家英俊倜儻，看上人家了？”紫綃忙笑道：“我是說他和妹妹般配，妹妹怎么扯到我身上來了！”閨臣收了笑顏道：“莫要亂猜了！我乃百花化身為女子，來凡塵砥礪，父親命我襄助大業(yè)，功成之后便可返本復(fù)原，這是早晚之事。雖說眼下看來歸期飄渺，但也只得窮思竭慮，置身于襄助之事，至于別的事，已然和我無關(guān)。”紫綃也正色道：“妹妹說的是，只是如今這襄助之事尚無頭緒，妹妹在宮中初得太后信賴，我亦受唐伯伯之托，襄助于你，如今我只聽妹妹的。剛才的話不過是女兒家的頑笑罷了，昔日在家姐妹們逗趣時亦鬧著頑過，紅文館歡聚交談之時也得知已有半數(shù)女子有了夫家歸宿。我等現(xiàn)化身為女子，并非仙身，若再過幾年尚未婚嫁，世人議論不說，父母想必也心急如焚了。我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我自可逍遙一身，而你卻不同，恐怕你的終身之事是伯母最為惦念的。”閨臣聽聞紫綃的這番話，望著鏡子里自己年輕柔美的面容，想起今日與他的遇見、交談，他的面容猶清晰現(xiàn)于眼前，閨臣的心隨著燭火搖曳起來，她久久不語，紫綃見閨臣似是含笑又似煩愁，繼續(xù)說道：“妹妹，自從你從山上下來，總覺你與往日不同，是今日遇到什么事了嗎？”閨臣聽見她問，才回了回神道：“沒有，我只是太累，我們早點睡吧。”紫綃見閨臣不愿說，亦不過問。
吹滅蠟燭，二人睡下，不出半刻，紫綃已然睡熟，閨臣卻毫無睡意，閉上眼睛，李山的身影便浮在眼前，問她這絲帕可是姑娘的，繼而走向她……下山滑腳一瞬間便攙扶住她的雙臂……最后迫切的問她名字時的神情……閨臣睜開眼睛，長噓一聲，窗外夜已深沉凝重，明日就要離開這里，他與她萍水相逢，此后天各一方，不會再見，就算再見，又能如何！閨臣復(fù)又閉上眼睛，眼睛突然濕潤脹熱，眼淚順著眼角肆意滑下……有多久她沒哭過了？唯有離別才能讓她傷心落淚，與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還有他？
話說這廂李顯望著閨臣遠(yuǎn)去的身影，不覺反復(fù)念道：“小山，小山……”裴忠走到李顯跟前道：“王爺是喜歡上那位姑娘了嗎？”李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顧看著閨臣三人離去，竟忘了裴忠在旁，李顯嘆息道：“這位唐姑娘，說她家在嶺南，現(xiàn)居長安，可這長安，卻是我去不得的地方。”裴忠道：“王爺若真喜歡這位姑娘，我們何不追上去！”李顯道：“不可，今日只是偶然相遇，不可冒然接近。”略加思索又道：“即便追上去，又能如何？”裴忠道：“王爺就問她是否愿隨我們回王府？”李顯無奈道：“房州？我已身在牢籠，又能給她什么呢！”裴忠道：“王爺可封她為妃，尋常人家的女子，哪個不愿意？”李顯搖頭道：“她絕不是尋常女子，就算我掛著王爵，亦不過茍且偷生、庸庸度日罷了，她不能過這樣的日子。走吧！”裴忠只得跟著，一路無話，回到客棧，二人用了餐各回房里，李顯換下泥濘潮濕的衣服，從懷中小心取出閨臣遞給她的絲帕，久久凝視道：“唐小山，長安。”
次日早起，閨臣、紫綃及顏崖收拾妥當(dāng)，要返回長安去。紫綃見閨臣取下昨夜掛在床頭的花環(huán)，拿在手里呆呆的看著不言語，似是有心事。紫綃道：“這花環(huán)的花兒都蔫兒了，妹妹就別帶了吧，外面賣的多的是，妹妹若喜歡，叫顏崖買兩個回來，咱倆路上戴著頑。”閨臣忙執(zhí)起花環(huán)道：“不用買了，我只要這個。”紫綃笑道：“隨你去罷，咱們該上路了。”說罷二人走出店外，顏崖早已備好車馬，不久便出了金陵，閨臣掀開車上的簾子回望金陵，心中想道：他應(yīng)該還在金陵吧，此去從此天各一方，四海之大，再也不會遇見了。放下簾子，閨臣收齊思緒想道：也好，速回長安，忙起來，做該做的！因此命顏崖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紫綃見閨臣一路拿著花環(huán)，若有所思，話語不多，心中已然明了一二，只是不便再提。不足半月，閨臣一行已然抵達(dá)長安，閨臣仍進(jìn)宮侍奉，紫綃、顏崖自是在家中照料。
李顯寫信往長安，奏稟太后已完成使命，因金陵風(fēng)光甚美，且花神廟村的花農(nóng)頗善于培植嫁接育花之術(shù)，欲略作盤桓再回房州。
這日起來，李顯同裴忠向花神廟村走去。裴忠問道：“王爺，昨日是花朝節(jié)，王爺已祭拜了花神，為何今日還要去？”李顯道：“今日不上山了，我想去山下花神廟村一觀。”頃刻兩人行至花神廟村，村口下面有一戶花農(nóng)家的房舍，只見山坡上五顏六色的花田一畦一峁層層疊疊，已有一位花農(nóng)在花田里忙碌。裴忠道：“昨日我就在這位老農(nóng)家避雨，那位姑娘的家人也在他家避雨。”李顯越過幾畦田，走到那花農(nóng)旁邊作揖問道：“老人家好！”花農(nóng)看了下李顯道：“請問尊駕是誰？一大早來我這花田有何貴干哪？”李顯道：“在下姓李名山，從房州來貴地游玩，昨日花朝節(jié)上山祭拜花神，從山上望下來這花田甚是好看，本想下山一觀，不料被大雨耽擱了時辰，因此今早過來看一看。”又指了裴忠道：“這位是我的同伴。昨日叨擾了老人家，今日隨同伴特來謝過！順便看看您老種的花。”花農(nóng)道：“區(qū)區(qū)小事，不必掛懷。李公子來對地方了，這花神廟村里，就數(shù)我老漢家的花兒種的好！你看這片山坡，都是我種的花，什么花都有！”李顯道：“老人家好手藝！只是這么多花，都販賣到何地？”花農(nóng)道：“除供奉花神廟之外，大多被金陵官宦人家買走，四周近鄰的鄉(xiāng)紳也來買。”李顯道：“這每季的花，都能賣盡？”花農(nóng)道：“這金陵家家戶戶都養(yǎng)花，因此我這花還不到季，就被搶購一空了！昨日那位來我家避雨的姑娘說，她們曾出洋販賣過花呢，說要將我的花運到海外，價格高出幾倍呢！”李顯聽聞忙問：“那位姑娘看著年紀(jì)不大，居然出過洋？”裴忠道：“昨日雨大，我們到老人家家里避雨，那位姑娘講了許多出洋見聞，我倒不大信，定是她胡亂編的吧，一個姑娘家足不出戶的，竟說去過什么君子國、淑士國，什么東海小蓬萊？還說去山上祭拜的那位姑娘曾被強盜擄走，要納為小妾，后來居然又逃走的話，這不是吹噓嗎？”老農(nóng)道：“難怪你一言不發(fā)，原來是不信啊！就算她吹噓，我老人家倒也覺得有趣。”李顯看著裴忠驚愕道：“你昨日怎么不說！”裴忠無奈委屈道：“我當(dāng)她吹噓呢！”花農(nóng)說：“我看你這老弟就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了！我老人家種這么多年花，哪種花沒見過，聽聞她說海外有比我家更好看的花，我都想去轉(zhuǎn)一圈看一看呢！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哪！”李顯向老花農(nóng)道：“老人家，我們是異鄉(xiāng)人，想買您老的一些花種回去種種。”花農(nóng)忙道：“隨我去寒舍取吧。”取了花種，李顯命裴忠取出兩錠銀子，老農(nóng)直言多了。
二人取了花種，出了村口，李顯向裴忠道：“昨日避雨，他們說了些什么，都說給我一遍！”裴忠道：“王爺容卑職想想，那姑娘天南海北的胡亂吹噓……”見李顯瞪他，又道：“那姑娘說，她們從嶺南出洋，一路經(jīng)過好些國家，最后去到小蓬萊，說是去尋親，好像是去尋上山祭拜那位姑娘的父親？”李顯道：“小蓬萊？尋她的父親？她還說了些什么！”裴忠道：“又說她們現(xiàn)居長安，上山祭拜的那位姑娘還是宮中女官呢！卑職只當(dāng)她吹噓，這宮中女官，卑職只知有上官婉兒一人，上回去長安獻(xiàn)酒還見到她了。卑職想著這姑娘定是在吹噓，就算那姑娘真在宮中，不過是宮女罷了！”李顯道：“你知道的真不少!”裴忠道：“王爺恕罪，卑職都說給王爺了！”李顯道：“我們回房州，即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