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赦來報(bào)狄仁杰到唐府要見李顯,李顯忙向小山道:“狄大人親來唐府,想必有要事找我!我們快去前邊!”小山忙跟隨他一同往前院而來。
二人疾步行至正殿,李顯見了狄大人和裴忠,并不行禮,徑自問道:“狄大人此時(shí)前來,所為何事?”狄仁杰見小山跟隨在后,略頷首致意,并未同她客套。狄仁杰面露焦急之色,拉著李顯的手道:“請李公子借一步說話。”李顯方知情急之下忽略了禮儀,見小山驚疑未定,只得向小山道:“我同狄大人說幾句話,你且回房,我稍后便來找你。”小山只得向狄大人道了待客不周,請狄大人和李公子在此敘話用茶,自會囑咐家中諸人勿擾。又向裴忠略頷首見禮。
小山回到房中,心中疑惑不已,卻又毫無頭緒。雖說狄大人是李山的至親,但狄大人要年長于他,他見了狄大人并不行禮,反見狄大人對他甚是關(guān)切,且尊稱他為李公子,他到底是誰?
小山強(qiáng)命自己閉目靜心,前因后事想了一遍:百花神廟祭拜,從房州來,狄大人是信賴之人,與房州刺史張知騫交好,適才席間又說起廬陵王府花園時(shí)的情形,且前日她擔(dān)憂廬陵王病重他亦不在意,還說出云游之話,他姓李?種種巧合,莫非他是?
小山睜開眼睛,不敢再想,定是她心懷父命,平日思慮過多的緣故,李山就是李山,和廬陵王又有何干,只是恰好是房州人氏而已,世人皆知近來廬陵王病在房州,如何能像李山這般逍遙暢游?思緒如蠶絲般煩亂,小山呆坐在椅上,喝了口茶,三分醉意盡去。
唐府客廳里,狄仁杰見小山已走遠(yuǎn),才向李顯道:“老夫冒然至此,確有事關(guān)王爺安危之事!今日早朝后,太后得知王爺重病在身,說是要派太平公主親往房州探病,并下旨命宮中太醫(yī)隨行,特賜了許多名貴藥材,明日一早就要出發(fā)了。”李顯驚道:“那本王須星夜趕回房州以做準(zhǔn)備,萬不可漏了馬腳,多謝狄大人!”狄仁杰道:“王爺此時(shí)還言謝作甚,快與裴忠快馬加鞭,連夜趕回房州吧!”
李顯猶豫不語,狄仁杰自知廬陵王此行是為唐小山而來,便勸道:“王爺何不跟唐才人表明身份,也免她猜疑,恐怕適才唐才人已然懷疑王爺身份了!王爺此去莫要擔(dān)憂唐才人安危,老臣自會傾力照料周全!”李顯道:“也只得如此了!”遂命裴忠送狄大人回府,再去客棧收拾行囊,一會在唐府外的巨槐下等他。狄仁杰偽裝為平民而來,自然不用相送,只請裴忠快去客棧取了行李,并囑咐一路會有人接應(yīng)贈馬,務(wù)必要趕在太平公主入房州之前抵達(dá),以便安頓王府諸人謹(jǐn)慎應(yīng)對,裴忠領(lǐng)命忙去準(zhǔn)備。
李顯來到小山房前,扣門示意,未等小山請便進(jìn)去,只見小山已然起身,目光驚疑的看著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李顯看著小山,心內(nèi)愧悔忐忑,小山待他至真至誠,家世經(jīng)歷乃至關(guān)乎性命的職責(zé)亦和盤托出,她已然將心相許,這教他如何忍心告訴她:他就是廬陵王,且世人皆知廬陵王和廬陵王妃夫妻恩愛相守、膝下兒女承歡!只是此時(shí),小山如此驚疑不安,他更是不忍!李顯只覺不能再讓小山蒙在鼓里,如此離去,他亦不知該如何煎熬,遂慎重道:“我正是廬陵王!”
小山呆呆跌坐在椅上,口中念叨:“果然是你!”頃刻垂首閉目不語。李顯俯下身來,單膝半跪在小山面前道:“小山,請聽我解釋。”小山忙起身,跪拜道:“小山叩見主上。”復(fù)又垂淚道:“主上為何不早早表明身份,如今卻叫我如何自處。”李顯忙起身攙扶起小山,道:“小山,不要這樣,你聽我說。”
小山不語,只聽李顯剖白道:“我身為廬陵王卻受困于房州廬陵王城多年,上月奉母后之命前往金陵百花神廟祭拜花神,不料卻遇到了你,那日你跪坐在百花神像下,言及迎主還朝之事,我自驚異不已,正欲轉(zhuǎn)身走,卻被你發(fā)現(xiàn)了,你轉(zhuǎn)身的那刻,就像百花仙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般,后因避雨與你再遇,再后來相攜下山,不得不告別,我問你名字,你只說了乳名小山,望著你漸行漸遠(yuǎn),你不知道,當(dāng)日我有多后悔放任你走遠(yuǎn)!第二日我們便去花農(nóng)處打探,以期能得到你的信息,以便我能找到你,所幸上天眷顧,我得知你是宮中女官,便星夜趕回房州,叮囑府上和張知騫對外依舊稱我病重,就來長安找你了!”
小山聽聞李顯此番表白,緩緩走向床邊,望著床頭的花環(huán),背對著李顯暗自垂淚不已。李顯心疼不已。他走向前去,扶著小山的雙肩,小山轉(zhuǎn)身過來,只見適才淺語輕笑的面龐已是梨花帶雨,李顯難忍,要將小山擁入懷中,不料小山卻退后一步,拒絕道:“廬陵王請自重,小山承受不起。世人皆知廬陵王與廬陵王妃情深義重,小山先前不知王爺身份有所冒犯,如今既已得知,自會謹(jǐn)守君臣之禮,小山奉父命為主上效力,此事是不會更改的!”
李顯聽聞心下絞痛,只得暫時(shí)放棄,他嘆息道:“廬陵王?世人皆知的那個(gè)廬陵王,不是我,那個(gè)廬陵王,只是一個(gè)享有王爵,食祿三千的無用之人!世人哪知廬陵王處境艱難,唯有效忠母后茍且偷生,才能保住性命,至于廬陵王妃,自然是賢良淑德,與廬陵王伉儷情深了!”小山聽聞只覺詫異,不得領(lǐng)會,只聽李顯繼而又道:“小山,我不忍告訴你我的身份,正是怕你會傷心,會疏遠(yuǎn)于我,你對我而言,是支撐我走下去的理由!眼下我尚看不到復(fù)位之期,甚至沒有多少把握,有九皇叔前車之鑒,又有隴右節(jié)度使史逸等各地勤王兵馬慘敗,我只在母后面前剖白的干干凈凈,可這樁樁件件何嘗不是因我而起,這些年我在房州茍活,不過是不忍辜負(fù)像狄大人一樣的李唐忠良,亦不能辜負(fù)太宗、父皇及冤死的九皇叔和李唐家被殘害的子孫。這么多年,又有多少百姓為此流血,我豈能辜負(fù)!又有多少人心心念念著迎主還朝,就像你父親一樣,甚至連你都要身涉其中!”
李顯看著小山,她此刻凝神靜聽,若有所思。李顯道:“小山,今晚我不得不走,母后聽聞我病重,下旨命太平公主和宮中太醫(yī)前往房州為我診治,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我并不祈求你此刻便能諒解,但你一定不要對我傷心絕望,韋妃乃早年間父皇和母后親選的,早些年確是賢良,隨我吃了不少苦頭,近些年來,想是難忍牢籠囚禁之苦,九皇叔一家性命就葬送在她手里,我因此被迫將裴忠送至長安,所幸有狄大人周全才消了母后疑心保住性命,如今她更是摁捺不住,私自與其家人互通消息,不知所謀何事,不過又是攢動(dòng)什么人幫我復(fù)位罷了,我因急著入京來找你,才未去理會。她有廬陵王妃的名號,又是世子郡主的生母,且又不可因九皇叔之事廢她,如此種種,卻教我陷入兩難境地,此次回去,我自會處置。”
小山聽聞廬陵王提及韋妃,只垂首不語,想不到廬陵王境遇竟是如此艱難,也不忍嘆道:“沒想到主上在房州是這樣過來的。”李顯見小山似是理解,進(jìn)而道:“小山,這一切我都可以應(yīng)付,若論我本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這廢帝之身,卻連尋常百姓都不如,現(xiàn)在我什么也給不了你,還害你置身深宮險(xiǎn)惡之中為我籌謀,如今就算為了你,我也不能再甘于現(xiàn)狀,我等不了那么久!你一日不在我身邊,于我都是煎熬!此去房州,我自會籌謀回朝之事,我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你在宮中,萬望以自身安危為重,我不要你為我做什么,只要你平安就好!”小山聽李顯如此剖白,不覺又落下淚來,她已然明白,不論是眼前的廬陵王,還是百花神廟遇見的李山,都牽著她的心,她為他們心痛、流淚,可他們分明就是一個(gè)人。
又是片刻沉默,小山點(diǎn)燃燭火,燭光映照著小山的面龐,臉上淚滴晶瑩剔透,李顯再也難忍,伸手欲拂去小山的眼淚,小山垂目不再拒絕,任憑李顯輕拂面龐。這時(shí)只聽屋外唐赦來報(bào),說適才隨狄大人來的那位公子已然來催了李公子幾遍,他怎么請也請不進(jìn)來,只說要在府外等李公子。
李顯執(zhí)了小山的手,囑道:“如有事,可寫信寄往房州刺史張知騫大人那里,我亦會寫信給你,狄大人會交給你,京中如有什么事,便去找狄大人。切記你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這就是你對我的襄助,明白嗎?”小山早已落淚連連。她分明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去眷戀,可是她的心卻指引她不得不聽他的話。
李顯不舍道別,轉(zhuǎn)身出了唐府,只見裴忠正在唐府轉(zhuǎn)角處的那棵巨槐下焦急踱步,見王爺出來,忙牽馬過來。二人上馬出發(fā),走出數(shù)百步,李顯流連回頭一望,只見巨槐之下,小山正朝他的方向張望,月光如注,照的小山通身柔光發(fā)亮,李顯看了眼那纖弱的身姿,心里道:“再見,我的百花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