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王城的人們終將會把阿龍的模樣深深地刻進他們的腦海里。阿龍穿了一身黑金色的長袍坐在轎子上,左手端著一袋鹽,右手端著一袋糖。長長的隊伍在城市的街道上緩慢行進,成百上千的貴族們尊敬地跟在國王的轎子后頭,民眾們聚攏在街道兩邊看著又一個陌生的面孔坐在了王位上。
自己的人生不會有比現在更輝煌的時刻了,阿龍很確信這點。即便是坐在這個象征著無上權力的位置上,阿龍依舊沒有任何的實感,仿佛這一切只是鏡花水月,輕輕地戳一下便會碎得七零八落。
游街隊伍在城里繞了一圈,與先前特蕾莎搞出來的送葬隊不同,這慶典似的長隊倒是出奇地安靜,沒有鞭炮、沒有撒花、沒有敲鑼打鼓,只是護衛們在前頭舉旗領路,貴族們在后頭跟著轎子罷了,完全是在恪守一種亙古不變的傳統罷了,這其中沒有任何的感情。人們也不是自發地想要看看新國王的模樣,只是因為聲勢浩大的隊伍占據了街道,弄得他們沒有辦法做生意而已。
阿龍坐在轎子上,嘴角不由得微微翹起。這可實在是有些諷刺,特蕾莎隨性搞的送葬隊可不知比這支慶典隊要熱鬧多少,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或許這支慶典隊才更像是將死者送往墓地的隊伍呢。
最后慶典隊來到宮殿區的門口,從這里再上去便是屬于國王和貴族們的土地了,民眾們沒有資格踏足那座神圣的山包,因而任何需要民眾知曉的國家大事都會在這里的大廣場來舉辦。
轎子緩緩放下,阿龍慎重地從轎子上起身。特蕾莎昨晚特意囑咐過他國王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必須謹慎再謹慎,就算是拉屎也得慢蹲慢起。阿龍謹遵特蕾莎的教誨。
這個廣場十分寬敞,特蕾莎的小村子或是棉花糖堡的廣場都無法與之相匹敵。畢竟這里是大食國的權力中心,有這樣的差距也是正常的。
護衛們馬上在廣場的四周排列站好,有一排全副武裝的衛士將民眾與貴族所占的地方也清楚地分割開來。貴族們也隨之排成一列列隊伍站在阿龍的面前。
阿龍從未見過有那么多人畢恭畢敬地迎接他,盡管這只是表面上的,但在視覺上和情緒上已經造成了足夠的沖擊力。他不知該說什么,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走上演講臺的。當他回過神來時,整個廣場安靜極了,只聽得見盤旋在頭頂的雄鷹的叫聲。
被衛兵們隔離在廣場最遠端的民眾們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茫然無知地看著阿龍,從他們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就像是在看什么與他們全無關系的一個物件。冷漠。那是阿龍唯一能從他們眼中讀出來的體會。
貴族們卻與這些民眾截然不同,看起來他們像極了赤誠的愛國者,而那些平民與之相比完全就是鼠目寸光的市井之徒罷了。
阿龍不會去責備這些平民,他明白造成這種事態的原因。這些貴族們表面謙恭卻實則心懷鬼胎,這些人哪是什么赤誠的愛國者。他們不過是竊取果實的一群賊人。
貴族們繼續遵循著大食國自古以來的登基之禮,實際上這種習俗早已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罷了。如果你不尊敬自己的王,在心中早已將他踩在腳下,行再多虛妄之禮又有何意義呢?
阿龍按照特蕾莎所教授的步驟,緩緩抬起手讓這些貴族們起身。盡管一位即將登基的國王與一位農村貴族少女日夜不離地待在一起難免讓人起疑,但又有誰膽敢出面指責呢?特蕾莎已經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王者了,她甚至都沒有出現在貴族的隊伍中,而是大搖大擺地安坐在阿龍的旁邊。
阿龍的王座被安置在高于地面的臺子上,而特蕾莎的座位則矮他一個頭,安置在阿龍的身邊。這樣的安排是特蕾莎提出,由阿龍交代給宮廷里的仆人們的。阿龍號稱特蕾莎為“最信賴的右臂”,指出她是受到傳奇英雄之氣所眷顧的人,是食神指定的代理人,便“賜予”了她一個次席的位置。這個地位足以傲視全國上下的所有貴族。
貴族們行禮完畢。從廣場的右手邊又走來了五六個人,他們穿著黑袍,手上拿著法杖和些許貢品。一位黑袍子稍稍走上前來,率領著他的同僚們向阿龍行禮。
阿龍緩緩抬手讓他們起身。
那位領頭的黑袍子轉過身與他的同僚們對了一個眼神,隨后他們重新排好了隊,用法杖敲了敲地,掛在杖頭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幾個黑袍子便在所有人面前跳起了舞,嘴里念念有詞,說著一些阿龍無法理解的話語,感覺像是在念咒。這幾個黑袍子跳著復雜的舞步,法杖上的鈴鐺有節奏地搖動,應和著法杖敲擊地面發出的低音,嘴里不斷念著咒詞。
阿龍推斷這應該是什么大食國特有的巫術。他側過身子向一旁的特蕾莎確認自己的看法是否正確。
特蕾莎悄悄告訴他,“這是法師塔派駐在大食的外交人員,他們表演舞蹈是向你表示敬意和認可。”
阿龍可真想現在就讓這些法師塔的使者們將他帶走,拋下這一切虛偽的戲碼。不過他想了想,也就放棄這種孤注一擲的想法了。無論如何,他很快就會離開這里前往法師塔了。
這些黑袍子們跳完了舞便退了場,只有那位領頭的還站在阿龍面前。他恭敬地向阿龍又行了禮,將身后的幾箱貢品留了下來。
“受食神眷顧的大食之王啊,我謹代表法師學院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希望來年與我院的合作會更加緊密。”
阿龍對此事完全不知情。他只是公式化地點點頭,便招呼這位黑袍子領隊退了場。
他又側過頭去問特蕾莎。
“廚子!我們每年都會給法師學院送去十位廚子和大食的農作物。”
阿龍越來越感覺到要戴上王冠所要付出的代價很沉重了。黑袍子走了之后,又接連來了許多隊伍,又是跳舞唱歌,又是敲鑼打鼓,又是炒菜燒飯的,有些是宗教團體,有些是廚師組織,有些是地方貴族。他們打的也是奇奇怪怪的旗號,什么食神研究會、食神的遠房親戚、英靈殿的守靈人、甜黨統一戰線、咸黨先進組織等等之類的,阿龍完全記不得他們說了些什么,雜七雜八的禮品在腳下越堆越多。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當太陽從東邊來到西邊的時候,這場典禮終于要迎來最后的重頭戲了。
阿龍等這一刻都快等到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在登基典禮上睡著的國王了,他難以想象那些在臺下站了一天的貴族和平民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精神才能支撐著他們看完這場毫無意義的登基典禮的?
一位身穿黑金色禮服的長者在眾人的護送下捧著王冠緩緩來到廣場中央。阿龍看著那位長者步履蹣跚的樣子,真擔心他走到半道突然升仙去與上神對弈或者倒頭睡去摔倒在地。
阿龍有些坐不住了。那位長者一步一停的墨跡樣子讓阿龍心癢難忍。阿龍的肚子在咕咕叫著,現在他甚至感覺能生吞下一頭牛。那頂鑲著金鉆的紅冠就在阿龍眼前,他卻不能伸手觸碰,只能教這長者一步一緩地如蝸牛般挪動過來。
等了些許時間,這場酷刑看來遠未結束。在阿龍看來,王冠與他的距離幾乎沒有縮短。這感覺就好像是用針一點點撓他的腋下。
“我猜這后面是不是還有很多工序?”
特蕾莎想了想,點點頭,“頌詞很長。”
阿龍等不下去了,若是這位長者說話的速度也像他的步行速度一般蹉跎歲月,他不僅要成為第一位在登基典禮上睡著的國王,他也許還會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在登記典禮上餓死的國王。
阿龍突然站起身來,將長長的黑金袍拋開,一個箭步沖到臺下,來到了這位長者面前。
那位長者的緩慢行動看來是與生俱來的,甚至他做出疑惑不解的皺眉動作也花了將近三十秒。
阿龍從他的懷里一把奪走了王冠,當著所有人的面,自己將王冠戴在了頭上。他確實創造了歷史,他是大食國有史以來第一位自己為自己加冕的王者,就像是那位從教皇手中一把奪過皇冠為自己加冕的法蘭西矮子一樣。
阿龍扯著嗓子大喊,“我是你們的國王,記住我,我是你們最偉大的王!”
臺下的人紛紛露出了訝異的表情,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