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的陰謀終有撥云見日的那一天。當菲利斯削下咸宗毅腦袋的那一刻，摩爾帶領的數十名護衛(wèi)就從屋頂跳下，局勢立刻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那些還沒理清狀況的貴族們當即被奪去了性命。

在這場大變局的舞臺上，只剩下了特蕾莎一人繼續(xù)著她的表演。

“你們該不會……”

阿龍這才反應過來，一切的禍亂怕不是出自于身旁這位時刻保持著微笑的貴族少女。為了鏟除異己，她甚至不惜將不能言說的秘密公之于眾，與自己摯愛之人上演決裂的戲碼，將最信賴之人扔向敵人的懷抱。

菲利斯將劍刃上的血漬甩在地上，冰冷的眼神凝視著特蕾莎。

特蕾莎沒有回應菲利斯，她抬起頭問躲藏在屋頂的摩爾，“情況怎么樣？”

摩爾將自己的面貌隱藏在麻布兜帽下，恭敬地回答自己的女王，“陛下，您的衛(wèi)士已經進城。作亂的貴族很快就會被平定，咸宗林已經被咸黨逆賊斬殺，咸宗威被我軍斬于亂軍之中。今夜是您的勝利，女王萬歲。”

處理完周遭咸派黨羽的護衛(wèi)們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向特蕾莎致敬，沉穩(wěn)而又整齊地發(fā)聲，“女王萬歲！”

這一刻終于到來。阿龍短暫的國王生涯就此結束，特蕾莎通過自己設下的棋局，終究成為了女王。

唯有菲利斯一人沒有向特蕾莎稱臣，她緊緊握著自己的雙刃，直直地站在特蕾莎的面前，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就像是剔透的玻璃珠，冰冷卻又不失深情地凝視特蕾莎。

特蕾莎沒有傲氣十足地要求菲利斯向她俯首，而是回以同樣不露聲色的深情眼神。

兩人之間沒有說話，對視了片刻之后，菲利斯突然沖到阿龍的身邊，將阿龍的喉嚨扼住，冰冷的劍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周遭的護衛(wèi)們又齊齊地拔出劍作出迎戰(zhàn)姿態(tài)，警惕著菲利斯的一舉一動。

阿龍本想掙扎，他還沒有完全理清目前的狀況，他不知道菲利斯此舉是何用意。當他注意到，菲利斯眼中閃爍的光亮時，他有些猶豫了。菲利斯扼住阿龍的力道不大，阿龍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顫動，就像方才的特蕾莎一樣。

“人，我?guī)ё吡恕２灰^來。”

菲利斯示意包圍著她的警衛(wèi)們。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你永遠會是一個叛國者。你回來的話，我會吊死你。你會暴尸在王城的墻頭，被民眾丟臭雞蛋，潑尿潑屎。你的尸臭味會引來禿鷲和豺狼啄食你的臟腑，拖走你的殘肢。你的骨頭會被燒成灰燼，散落在街角旮旯，被人隨意踐踏，直到你在那根貫穿身體的長矛上徹底見不到一點痕跡。”

特蕾莎低著頭警告著菲利斯，她過快的語速表現(xiàn)出了她的不安。

菲利斯只是冷冷一笑，頂著阿龍緩緩走動。護衛(wèi)們雖然作出了警戒的姿態(tài)，卻沒有任何人敢上前去挑戰(zhàn)菲利斯，就這么讓菲利斯要挾著阿龍輕松地挪出了包圍圈。

“如果你有本事的話，就這么干吧。等我回到這里的時候，就是你的女王夢醒來之時，我會把你帶走。”

特蕾莎突然仰天大笑，“真敢說啊，有膽子的話就來試試啊，”特蕾莎張開雙臂，在天地之間展示著自己的力量，“在這大食國內，有誰能奈我何？我特蕾莎，終于完成了父親的夙愿，憑我之力將這場愚蠢的內亂徹底地斷絕，我?guī)锥汝J過鬼門關，付出了血和淚的代價，把所有的挑戰(zhàn)者和陳腐的神明統(tǒng)統(tǒng)驅逐。我在這里宣言，我是這個國家最赤誠的愛國者，是這個國家唯一的女王，也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征服者。凡庸之輩，盡管臣服在我的腳下，我會讓你們看見這頂黯淡的王冠在我的頭上會發(fā)出多么耀眼奪目的光彩！”

特蕾莎充滿豪氣地指揮著她最忠實的部下們，“攔著他們干什么？你們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嗎？摩爾！”特蕾莎抬起頭喝令摩爾，那位光頭乖乖地從屋頂上下來，恭敬地跪在特蕾莎的面前，“仍舊負隅頑抗的貴族們統(tǒng)統(tǒng)格殺勿論，那些無助的小貴族和平民們給他們選擇，告訴他們，菲利斯是這個國家的叛徒，殺了我的夫君，劫持國王逃出了城，現(xiàn)在這個國家處在女王的掌控之下，臣服或者死亡，讓他們自己選擇！”

“是！”

摩爾領著護衛(wèi)們離開了中庭。

菲利斯將冰冷的劍刃從阿龍的脖子上撤下來。還沒等阿龍說話，她就用劍柄推了推阿龍的腰，催著他快點離開。

“你們從一開始就安排好的，是這樣嗎？”

沒有人回答阿龍的問題。

菲利斯又拿劍柄不耐煩地頂著阿龍的腰，催促著他趕緊離開。

“優(yōu)秀的騙術需要付出很多代價。快走吧，這也算是我完成了承諾了。”

特蕾莎冷冷地回應。她與菲利斯之間甚至沒有告別，只是相互默然地凝視了片刻，就這么朝著相反的方向行進。

菲利斯的耳中只留下一句分別前特蕾莎的一句輕語。

對不起。

也許是在為這場殘酷陰謀中讓菲利斯承擔的責任過于沉重而道歉，又或許是在為自己方才因為對菲利斯的信任產生了懷疑而道歉。

這一切只有特蕾莎與菲利斯二人清楚，阿龍卻不得而知。

如果讓阿龍來判斷的話，他更相信的是后者。特蕾莎設下的這場陰謀騙過了幾乎所有人，險些也騙過了自己。當阿龍攔到她面前，特蕾莎攥著阿龍衣角微微的顫抖就足以表現(xiàn)她心中的隱憂。

如果菲利斯真的背叛了自己，如果自己設下的陰謀真的被利用了，如果自己在這里被最信任的背叛而倒下，她該怎么面對這樣的可能性。

特蕾莎害怕了。

她對菲利斯產生了不信任。菲利斯卻毫無疑惑地相信著特蕾莎，將這場戲演到最后一刻，不惜背上叛國之名，她為特蕾莎獻出了幾乎一切。特蕾莎自己卻竟然在最后關頭產生了動搖。這一點對她而言是不能接受的。

菲利斯對那句“對不起”沒有回應，只是推著阿龍向著皇宮里跑去。她沒有勇氣去和特蕾莎再說什么，她努力地讓自己相信這不是離別，不然自己的眼淚又會不爭氣地掉下來。這可實在是太沒出息了，她從小就被培訓成殺人機器，流血早已是家常便飯，在戰(zhàn)場上奪去數不清的性命也沒有任何愧疚，如此卻要因為與愛人的分別而流下眼淚？對于一個身經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而言是多么諷刺的一件事。

特蕾莎與菲利斯就這么分開了。幾乎稱得上是一心同體的兩個人，分別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只是一句“對不起”。沒有“我愛你”，也沒有“勿忘我”，只是一句內疚的道歉，還有冷漠的背影。

菲利斯拉著阿龍走到國王的寢室，她推開床，掀開地毯，下面竟藏了一個暗門。阿龍在這里被拘禁了兩個禮拜，竟然從未意識到國王的寢室通常是該有供王室逃脫的密道的。

“來，快走。”

菲利斯沒有多說什么。對她而言，也許待在這里太久可能就走不開了吧。

阿龍跟著她走下密道。她點亮火把，在前面領路。這條密道徑直地通向下方，阿龍很難想象當初這條密道是怎么建成的，竟然能夠不漏痕跡地在這么一個山丘中心挖通一條下山的道路。

兩人一路上沒有交流。阿龍明白現(xiàn)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走了一段路，阿龍感覺到底下傳來的一絲涼氣，還有水滴的聲音。他們來到了一條小河邊，這里應該是地下水。水珠從石柱上滴落下來，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像是一曲空靈悠揚的音樂送別阿龍。

“上來。”

那小河之上停著一葉小舟，菲利斯輕巧地跳上去，解開了繩子，拿起木漿，招呼阿龍上船。

阿龍看了看四周，地底下似乎無路可走。這水流是從東面而來，那里被巖石阻擋，巖石那邊應該是水的源頭，西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就像是一片虛無。這就頗為蹊蹺了，他們該去往何處？

“上來啊！”

菲利斯催促著阿龍，她堵住的淚水就快要擋不住了。

阿龍硬著頭皮跳上了船。菲利斯二話不說就劃動木漿，輕輕的小舟緩緩地挪動起來，向著西面的那片虛無駛去。阿龍原以為西面那頭也許是因為視距太遠而看起來漆黑一片，可是當他越來越接近西面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什么石壁，也沒有河道。

這里確實只有一片漆黑。

小舟晃晃悠悠地搖向這片虛無之中。

“抓緊我。”

菲利斯停下木漿，她雙手握住阿龍的手，溫熱的觸感是他在這片虛無中唯一的安慰。

阿龍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伸手不見五指。水流的聲音不見了，他只能聽得到自己的喘息聲，他不管將視線往哪個方向轉，他所見的都是一片虛無。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睜著眼睛。阿龍用力眨了眨眼睛，依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小舟依舊在一左一右地晃動。

他們大概是在前行吧。

阿龍這樣說服自己。

當眼前的黑暗漸漸散去的時候，一個陌生的山洞逐漸浮，滴落在湖面上的水珠彈奏著空靈的音樂，山洞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蟬鳴，一股悶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阿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那片漆黑的虛無之境來到這里的。但他確信已經離開了大食國。他握緊菲利斯的手，令他心安的是，那溫熱的觸感沒有消失。他很高興菲利斯還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