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紀的不告而別使得阿龍非常失落。明明才和郁紀成為了朋友，卻即刻就要分別，這實在是太殘忍了。即便如此，旅途還遠未停止，就算是失去了郁紀的陪伴，阿龍還必須朝著目的地繼續前進。

菲利斯沒有說什么，當她早晨發現郁紀已經不在時，她只是將那根竹笛收進自己的行囊，默默整理著自己的物件，如往常一般從袋子里拿些口糧，唯一的變化是她拿了兩人份的早餐。

看著菲利斯沉默不語地嚼著口糧，阿龍沒有和她多言。興許她也同自己一樣，都在心里暗暗責怪著郁紀的不辭而別，又遺憾失去了她的陪伴。

直到路過佝僂山時，阿龍聽到菲利斯說的一句話，他才知道自己的多愁善感是多么地愚蠢和滑稽。

“這個白癡前輩，每次都要挑個深夜偷偷溜走，搞得好像我不知道一樣。”

菲利斯抬頭望著這座崎嶇延綿的佝僂山，嘟囔著嘴抱怨道郁紀的幼稚行為。阿龍這才知道，郁紀有這個古怪的習慣很久了。菲利斯曾與郁紀討論過這件事，郁紀只是害羞地笑著說自己不擅長離別的場面。

“每次在她溜走的早晨醒來時，我就覺得好像是被放浪的男人拋棄了一樣糟糕，”菲利斯說著，撿起地上的一顆石頭朝著佝僂山的方向丟去，她大喊著，“郁紀姐！你個大白癡！好好和你的邪教徒享受時光吧！”

原本有些惆悵的離別，在菲利斯這樣的演繹下，倒變得有些輕松愜意了。這兩個家伙真是非常獨特，阿龍不禁這么想。多虧了她倆的陪伴，艱險枯燥的旅途也變得有樂趣了。

二人路過佝僂山后又走了半日行程，于傍晚時到達了一個村莊。站到這個村莊的大門口時，菲利斯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哆嗦。阿龍見狀便警覺起來，但凡有什么能讓菲利斯打冷顫的地方，那必然是個充滿了危險的地方。

這個村莊被稱為綠沙村，當二人緩緩走進這個村莊時，阿龍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這個村莊通往兩個方向，往北面的隘口需要翻過山去，但比起佝僂山的道路要緩和許多，看起來是條貿易通商的山路；往西面的路則是要穿過一個山洞，接著便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沙漠，綠水青山的村莊和一望無際的沙漠僅僅只是一山之隔。這個世界的地理環境超過了阿龍的預料。

“小心點。我很久沒來這個國家了，啊，這個不詳的地方，真是受不了。”

菲利斯抱怨道，她不情愿地牽著馬來到一家酒館前。這個村莊看起來十分破敗，許多小屋的房頂甚至都已經坍塌，大多數房屋都已經空置。村里見不到什么人，偶有幾個拖著沉重腳步的人在路邊游蕩，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阿龍也失了和他們搭話的興致。唯有這家破陋的酒館還在營業之中，為來到此地的旅人提供指引。

菲利斯緩緩推開酒館大門。這扇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聽起來就快要倒下。酒店里零散地擺著五張桌子和七八個椅子，沒有旅人在此休息，白發須須的老板正躺在窗邊的搖椅上睡覺。一聽到門開的聲音，他緩緩地起身，上下掂量了一番進店的二人。對于他而言，見到顧客也實屬稀奇，在他的印象里，幾乎已經有足足半年沒有客人光顧了。

“這兒不給情侶住，滾吧。”

老板拋下這句話，便又躺回了自己的搖椅，唱起了古怪的民謠。

“你……”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阿龍正想開口教訓這傲慢的老板，卻被菲利斯攔了下來。

菲利斯用眼神告訴阿龍，不要與老板多說什么。接著，菲利斯就自己走到柜臺前翻找著什么。過了一會，她拿到了一串銹跡斑斑的鑰匙。她扯著嗓子叫老板。

“死鬼，一晚上多少錢？”

老板停下了那怪異的民謠，挪了下腦袋，但沒有看向二人。他大聲回答道，“不要錢！國都亡了，要錢屁用！”

老板的話令人十分感興趣，阿龍看向菲利斯，似乎是想一探究竟。菲利斯面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她皺著眉頭，招呼阿龍一同上樓。

樓上總共有四間房，其中一半已經坍塌。就算是這樣，這已經算是村內保留最完善的房屋之一了。菲利斯試了試房門的鎖，沒想到鑰匙竟直接斷在了鎖里。她懊惱地將這串鑰匙扔在地上，索性一腳踹開了這扇殘破不缺的門。

屋里沒有窗，整面墻壁都已經缺失，外面的涼風能直接吹進屋里。幸好屋頂還完好地存在著，總比在野外睡的條件要好得多。菲利斯將行囊隨手扔在一邊，正想坐到那積滿灰塵的床上，可沒想到那床直接便咔啦一聲塌陷下去。

屋內的氛圍變得有些尷尬。菲利斯突然脹紅了臉，急忙向阿龍解釋道。

“喂！這可不是我我我我的問題啊，這床，這床，它自己塌下去的！不是我坐的！”

實際上阿龍根本沒這么想。可既然菲利斯這么自發地解釋了，那他不配合地嘲弄兩下就太可惜了。

“行了行了，又不是第一次睡草席了，接著睡地板唄。這里可是二樓啊，你可別把地板睡塌了。”

菲利斯雙手抱拳，骨頭發出咯噠咯噠響的聲音，看起來像是要打架，“你再重復一遍，我就給你放放血，讓你體會下生命的重量？”

比起開玩笑，阿龍更在意的其實是他們正要通過的這個國度。聽到阿龍問起這個國度的事情，菲利斯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她無比惋惜地嘆了口氣。

“這里，是個被神拋棄的地方啊。”

阿龍對菲利斯的說法有些不解。他正想深入問，菲利斯卻制止了他。

“先去吃些東西吧！”

菲利斯說著，拉著阿龍下了樓。菲利斯徑直朝著老板走去，阿龍可不認為這個老板會為他倆準備任何食物。這個老板在一個幾乎無人的村里，經營著一個搖搖欲墜的酒館，這完全就是在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啊。和等待著死亡的人，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菲利斯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老板被迫停下了口中的民謠，他一臉不屑地瞥向菲利斯。

“準備些吃的。”

菲利斯說著，從衣服里掏出了一個徽章，上面刻著一只鷹叼著寶石的圖案，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一見到這個徽章，老板那如死灰一般的眼神突然閃爍著光芒。他一臉震驚地坐起來，張大了嘴巴，仔細地端詳著菲利斯手中的徽章。

“你，怎么拿到的？”

菲利斯嘴角微微揚起，頗為自豪地說著，“山鷹兵團。我也曾是保衛朝日山城的一員。”

老板露出驚訝的表情，阿龍能明白老板的心情。一個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姑娘，究竟是怎么會加入到幾年前的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中去的呢？

“那天早晨，青陽兵團是第一個沖進城內的部隊，他們突破了北面的城墻，他們的統帥是‘不滅的星塵’范德雷。去阻擊青陽的是星光兵團，那是一場血戰。青陽兵團打開的突破口使得其他方向的敵軍都向北門聚集，星光兵團很快就被擊潰。山鷹兵團第一時間去接替了星光兵團，指揮官胡爾漢，被稱為朝日劍圣，他與范德雷在戰場上正面交鋒。交手數十個回合后，胡爾漢擊倒了范德雷，敵軍因而潰散。胡爾漢卻在追擊途中被流箭射中而死。那天我在場，我就在胡爾漢的身邊奮戰，他是個英雄。”

老板聽著菲利斯的描述，眼中飽含著淚水，蒼老的容貌變得有一絲扭曲，卻努力保持著一股生氣，似乎往日的一幕幕榮光都重現在眼前，只可惜如今須發皆白，無力回天。他握緊菲利斯的手，咬著嘴唇忍著淚水。

“愿英靈庇佑著胡爾漢！”

菲利斯微微一笑，將徽章交到老板手中，“弄點吃的來，這個你留著吧。”

老板鄭重地收下了菲利斯的徽章，臉上寫滿了感激，立馬就恢復了活力，趕忙跑到后房準備起了飯菜。

“你在這里當過兵？”

阿龍問道。

“只是雇傭兵罷了，這是我第一次執行任務，是郁紀全程指引著我。”

菲利斯聳聳肩，讓那些往事都隨風而去。

老板端了一桌子的菜，看起來豐盛極了。大概是在野外吃干糧的時間過于長久，讓阿龍幾乎忘記了飯桌上的菜色究竟該是怎么樣的味道。他知道的是，老板端上來的每一盤菜都散發著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這幾乎就是一頓山珍海味。

自從老板知道菲利斯是個參加了那場戰役的戰士之后，他的態度也變得格外地客氣。他甚至打開了一瓶店里藏了許久的陳年老酒，與二人坐到一起，熱情地招呼一同飲酒，暢聊往事。

從這個老板口中，阿龍終于了解到了這個國度的大概情況。這是個高地之上的國家，沿著山而建，通常被稱為山之國，而如今又被戲稱為瘋人院。這座山被稱為鷹山，出產一種十分稀有的礦石。山之國的崛起與這種礦石撇不開關系。這種礦石散發著暗紫色的光芒，擁有很強的魔力，是一種煉金材料和咒術用品。法師塔教會了山之國的人如何去采集這種石頭，他們在鷹山里挖了各式各樣的礦道，加之天然形成的通向法師塔的道路，山之國就在法師塔的扶持下發展起來。

“這些天殺的法師，把這里都挖空了！”

酒過三巡，老板有些醉了，他重重地拿著酒杯敲了下桌子，控訴著法師們的行為。

“把我們這里當做咒術的試驗場，奪走我們珍貴的資源，把我們的人民當做苦力，把這個國家徹底榨干。然后他們就像是扔掉一件失去了利用價值的垃圾一樣拋棄了我們！”

老板不斷地咒罵著。

阿龍看向菲利斯，向其求證真偽。菲利斯默默地點點頭。

“他們做的還不止這點。”

菲利斯補充道。

“對！他們擁有神賦予的力量，我們將他們當做神的使者，我們尊敬地獻上一切，可是回報呢？竟是讓我們自相殘殺！哪來的什么狗屁的神啊！神拋棄了我們，拋棄了這里。我們明明才是距離神最近的子民！”

老板又大聲地發泄著心中的苦痛。

菲利斯繼續補充著事情的全貌。當這種稀缺的礦石逐漸枯竭時，法師塔便逐漸將自己的投資和人員撤回，并且開始切斷給予山之國的援助，這對于一個通行不便的國家而言是致命的。

法師塔還留了陰損的一手來防止山之國的人民聯合起來去對付他們。當他們離開這個國家的前夕，特地對山之國的子民進行了區分。他們宣稱鷹山里有一種翡翠色的毒礦石，能損害人的心智，將人變成瘋子。他們已經發現這種毒礦石污染了三處水井，染了毒的人會明顯地在手肘處多了一塊凸起的骨頭。

菲利斯嘆了口氣，“果然，內戰不可能這么早結束啊。我離開這里的時候早該想到的。”

老板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嘴里依舊咕嚕咕嚕地咒罵著法師們，漸漸昏昏睡去。

菲利斯見老板已經悄然睡去，她看向阿龍，小聲問道。

“這不是我們的戰爭，是走沙漠繞遠路，還是從這個戰火國度穿越過去。你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