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終于停了。
孟知微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打開門一看,地上積雪足有一尺來厚,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孟知微只覺得被晃得眼疼。
那小哥早已候在門外,鼻子凍得通紅。
孟知微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見他身姿筆挺站在一旁,笑容燦爛地喊了一聲:“小哥早啊!”
小哥昨晚在她那兒吃了不少苦頭,本想不做理會,默了半晌卻還是偏了偏頭,見她一副睡眼惺忪沒睡飽的樣子,忍不住提醒道:“公子,您臉上還有一坨眼屎糊住了眼睛。”
“……”孟知微差點躺倒。
“臭小子,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討厭嗎?”孟知微拍拍他的肩膀,老神在在地問道。
小哥歪頭看了看她,似乎在認真思考,“不知道。”
孟知微吐血,再次賞了個爆栗給他,暴跳如雷地吼回去:“老子說的就是你!臭小子你是不是缺心眼!”
小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想王的客人怎么這么沒教養呢?見孟知微往外走,他只好跟了過去。
“公子,好吃么?味道如何?”小哥見孟知微在房頂上取了一捧雪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有點嘴饞,可從來沒見過有人吃這玩意呢。
孟知微笑而不語,手上捏了一個小雪球,看著他:“來,張嘴。”
也不知道這傻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孟知微自詡混世幾十年,可從沒遇到過像他這樣純粹的人。
“挺特別的味道。”小哥砸吧砸吧嘴,似乎回味無窮。
“那是什么地方?”孟知微指著不遠處那座高樓問道。
樓是高樓,秉持了南王府一貫奢華高雅的建筑特色,唯一的不同就是高,特別高,聳入云霄。
“是通天塔。”小哥的語氣似乎有些隱隱的自豪,他忍不住笑道:“這塔先后建造共十一載,是城民們為紀念南王征戰南陸而建,而且每年九月百姓們都會去到那兒舉辦賽會,登塔最高者便是來年的城主。”
“這塔沒有樓梯?”
“嗯,自然是沒有的。王不管事,燕烈大人便想了這么個法子來挑選城主,所以這塔又叫城主塔。”
孟知微點了點頭,想這塔這般高,一般高手要登頂只怕也不容易,便又起了好勝心,于是運起輕功便直奔通天塔而去。
“誒,公子你去哪,等等我啊!”小哥見孟知微一眨眼便便不見了蹤影,不免有些著急。
通天塔確實名副其實,其高自不必說,作為千折城的標志性建筑,其建筑材料和建筑工藝都是罕見的富麗堂皇,白玉欄桿,飛檐玉璧,四角垂著紫金鈴鐺,金頂石壁,繪著各種各樣的花鳥類圖案,色彩斑斕。
孟知微施展輕功,一路攀檐而上,這塔聳入云霄,輕功雖然好用,卻不見得這塔好登。
孟知微自然不是尋常高手可比,但登頂這塔也著實費了一番力氣,她暗中留意了一下,發現這塔有好幾十層,真真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登得頂來,發現這處卻不似之前那般色彩華麗。地板上鋪的是油黃桐木,四根玉柱拱頂而立,其上雕龍畫鳳,端的是尊貴端莊,四面白紗垂幔,風輕輕揚,丁零當啷的聲音便是一陣輕快的節奏。
陽光自高空照耀而下,琉璃瓦上一片金光燦燦,四野的風吹來,使人心曠神怡。憑欄遠眺,云天之下可見銀裝素裹,四面青山,巍峨聳立,阡陌稻田,縱橫相交。
千折城方圓近百里,是北境第一大城,自易水無雙平定南陸以來,前來千折城定居的百姓便多了。
大雪封山,雖然出了太陽,但依然很冷,孟知微往下望,看見不遠處的街道上行人往來,熱鬧非凡。
南王庇護,這些百姓可真幸福啊。
孟知微這般想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冷風在周身亂竄,她卻不以為意。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呀!”看著那聳入云霄的巍峨美景,孟知微感嘆。
“你若有心來取——”孟知微回頭,一眼看見身后站著的人好似一尊玉塑。
他臉上的面具依然引人注目,只是不像昨日那般瘆人,那是個黑白相間的臉譜面具,他身上是一襲月白色長袍,流云織錦,玉帶環身,銀冠綰發,鬢若刀裁,雖看不見面容,但那通身的氣派,無一不昭示著他的尊貴。
正是易水無雙無疑。
孟知微心中詫異,她自詡武功高強,還沒見誰能這般悄無聲息接近她身旁,更何況通天塔難登,她上來時背上都沁著一層薄汗,可眼前的人卻分明連呼吸都沒變幾分,昨日交手易水無雙她亦不覺如何,怎么,難道這才是他的真實實力?
若真是這樣,那這南王殿下還真是…深不可測。
心中輾轉萬千,她卻未表現分毫,猛然回想起剛剛易水無雙的話,笑問道:“王爺說,取什么?”
“江山如此多嬌,四皇子不想要嗎?”他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好像說的只是吃飯喝水這樣簡單的問題。
孟知微目光微凝,不知他這話何意。天下間誰人不知南王威名,這南陸可不就是他說了算?既是他的江山,誰敢大言不慚地去奪虎口奪食?
她沉吟幾轉,既沒說要,也沒說不要,她只是大剌剌地笑著回問:“你愿意給嗎?”
易水無雙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問,卻亦只是無所謂地道:“四皇子不是喜歡靠實力說話么,孤給不給,又有什么關系。”
孟知微聞言哈哈大笑,她沒想到,傳說中權勢滔天、鬼神之才的南王殿下,竟是個這樣通透的人,“高處不勝寒,統治這偌大的南陸更是艱辛,你既不在意這天下,又何必……?”何必成為這南陸霸主?
雖然她沒說出來,但易水無雙自然明白她所問,“我并不統治,成為霸主,不過是因為這樣我就是這片大陸最自由的男人。”他說。
孟知微心中恍若雷擊,自古以來,追名逐利人多的是,有人賣國求榮,有人為利奔走,有人買官鬻爵,可見過誰如南王一般?
孟知微疾走兩步,恭恭敬敬立在易水無雙身前,一揖到地,其中意味自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