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餐廳后現代理念的設計裝潢凸顯出了簡約和明亮的特征。舒緩的重低音音樂對于調劑就餐的節奏有著獨特的作用，門店內的運營好似是一曲排演熟練的樂章，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室內商業街的溫度被中央空調調節到24小時舒適的狀態。暉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袖套頭衣，材質軟軟的，塌在他的身材上；立翎繞在將鎖骨完全遮擋住的領口周圍，絨絨的白色。整件衣服和他銀灰色的頭發搭配起來顯得很清爽，即將到來的季節里的一抹冷漠的涼。

“你不熱啊？”夏將手伸進披肩里理了理肩帶，攢動著挎包的帶子。“馬上要入夏了。”

“啊……還好吧。”暉囁嚅著，被戳中了一樣。

【又這個樣子……】

“我訂了桌位，還在等消息。”夏很主動地說道。

“嗯……”【可是，為什么要在不確定前就告訴別人呢？】暉忽然抬起頭，高度已經可以俯瞰她。“是還要去哪里逛一會兒嗎？”

夏抿著嘴微微笑笑，【本來就不愣嘛。】“要不然……”

包里一陣震動。

夏拿出手機。“嘶——有空位，但是要馬上過去。”

“啊？”

“人很多，大家都在排號。”

【……】暉把話咽了回去，“嗯。”

“走唄。”

夏引領著暉走進了餐廳。“您好，請問預留的手機號是哪位？”

“我的。”夏將自己的手機號寫給了前臺。

前臺蹙了蹙眉。“請問一共有幾位？”

“兩位。”

“不好意思，女士，”前臺再次看了一遍登記，用確信的口氣說道：“已經有一位先生就坐了。”

“什么？”突然的情況把夏搞得有點懵，“我不是預定了座位嗎？”

“是的，女士，但這位先生報的就是您的手機號。”

“什么？”夏有些驚愕了，“你給我看看。”

前臺遞上登記簿。

夏皺著眉頭看完了那一欄：晴，18:40，43號，預定。并未言語，她卻先轉身看著暉，暉也安靜地看著她，并不急于要結果似的。她咬了咬下嘴唇，將登記簿合上還給了前臺。“您不認識這位先生嗎？”前臺問道。

她不好一口否定，【好像我做錯了什么，難道應該這樣嗎？】“麻煩能讓我們去看一下嗎？”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沉穩而冷靜。

前臺木訥了片刻，眼巴巴地望著這兩個人。“好的。”

“嗯。”暉很從容地笑笑，等待著前臺的動作。

夏轉過來看著他。“喲，可以嘛。”

暉的臉一下子就冷卻了下去，眼神無光。“……嗯。”

【……】夏也不好再說什么。

前臺將一張卡呈給夏，禮貌性地鞠了一躬，然后用手指示著陳述：“43號，請走這邊，沿著最外側的一排靠窗的位置。”

“謝謝。”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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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很頹喪地坐在雙人桌位一側的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盯著桌面上的一堆藥瓶，嘴張開一個小口。不用抬頭，他已經能夠感受那股不友好的氣息逐漸逼進。他甚至沒有眨眼。地上飄來一道影子，來者站定在桌位旁邊。

他抬起頭，夏的身后跟著一個男生。他不自覺地渾身震悚了一下，錯愕地望著暉。【是你，真的是你，你一點都沒有變：一樣的臉龐，一樣的神情，一樣的頭發，連站立的姿勢都一模一樣。怎么可能不是你，怎么可能不是你……】

暉有意地躲避著這個男人的眼神，他的注視讓自己感到尤其的不適。男人淺淺的胡茬和凌亂的頭發多少顯得有些邋遢，卻也似乎格外地襯托出了他從憂郁中散發的帥氣——被掩蓋著的，令人欲求發掘的。【我怎么會……】暉盡力地把頭偏向一邊，克制著自己的想法。【冷靜，冷靜……】

“這位先生。”夏的一聲稱呼仿若是刺破了蒙膜的一根針，隱隱的痛感讓大家都能暫時清醒。“您不介意解釋一下吧？”

男人回過神來。“呃……晴。”他伸出手，向夏示好。“選在餐廳里、有些唐突；不過，我也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

“我們認識？”

“……”男人被問得一時語塞，剛想說些什么、卻馬上被夏噎住：“確實很不好意思。您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我完全可以體諒；但是今天的情況的確是……”

“什么？”男人一頭霧水。

“我是說，這里是我預訂的座位；或者說，您應該將這些東西收拾一下、然后離開。”夏說得自己都想笑，交待家務一樣。【職業病？嗨，權當是一種習慣了。】

“可是……”男人欲言又止，兩只手掌張開又閉合，有難以用語言解釋的事一般。

夏再次給了他一個禮貌的笑容。“您真的得快點了，這里是排號就餐的。”

男人垂下頭，滿臉的哀傷，又說不出來，憋在心里。

看著男人令人心疼的樣子，夏忽然感到內疚。【什么意思，沒有人文關懷到一個情緒狀態不佳的個體嗎……】她一時不知所措，朝周遭望了望，偶爾有一兩瞥，大多數時候是喧嘩中的冷漠，將他們三人隔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

她的肩膀被輕輕地拍了拍。“問問還有沒有空位吧。”暉看著她，眼神很單一，有意在避免朝別的地方看。夏回頭留意了一眼男人，“你去問問吧。”【的確，應該做點什么。】暉顯然是沒有料想到她的反應，聲音冷了下來，輕輕地答應了：“嗯。”說罷，便快步地走開了。

夏坐到男人對面的椅子上。“先生，也許是剛才我說重話了，您不要介意，因為不清楚您的情況。”她保持著端莊的姿勢，盡管男人并不看她。她快速地掃了一遍桌上的藥瓶：維思通利培酮片，不由得心頭一緊。

【精神分裂癥……】

她開始緊緊地盯著男人，渾身的肌肉緊繃著。她能感到后腦上左右兩根神經緊繃得酸痛，一只手包在另一只攥起來的拳頭上，置于胸前，手臂靠著桌沿。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甚至能夠在焦灼中聽到時鐘指針咔噠的聲音。男人沒有什么反應，仍舊是那樣的閉塞著，使她極度不安。

【需要干預嗎……】

“夏。”暉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有預約逾期了，那邊安排了一桌空位，我們……”

未等他說完，男人以極迅猛的速度從椅子上躍起，一把抓住了暉的衣翎。【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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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情況驚嚇到了暉，也多少引來了周圍的關注。男人的手十分有力，緊緊抓著他，令他的確掙脫不開。

他本能地加以反抗，幾乎是在瞬間就被判斷為是無用的。男人的雙眼就像是鷹隼的凝視，他則如同是獵物。暴露感充斥了他的情緒，但比起那來說更加決定性的是腦內的一片空白：全然無法應對這種情況。

陷入僵持。

“先生，請你即刻住手！”夏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口氣凜然地呵斥道。“即便是再有特殊情況、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解決您的問題！”

【問題？你也明白了這是個“問題”？】男人絲毫沒有要收手的意思，繼續強制性地對視著暉的雙眼。繃在夏心中的那根線猛地斷開，像是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

無聲的毀滅，眼槽視覺神經后方的劇烈場景。

“全部都散開！”夏沖著正在周圍正在就餐的人們大聲喊道，“馬上散開！——保安、保安趕快過來！”

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這句話本身激起了恐慌。話音剛落，原本秩序井然的餐廳開始騷動、并且越發劇烈，而在以這三人為中心的地帶則是爆發性的——大家幾乎是在幾秒鐘內就散到了旁邊，圍成一個大圓、將他們包圍在其中。

遠比想象中的安靜，僅有的一些聲音里多是夏在不斷地言說。“請即刻停止！——你的行為已經脫離了你自身的控制，請配合干預、即刻停止！”

男人兇狠地扎了她一眼，很有效地制止了夏向前竄進的傾向。

無比焦急，夏的目光更多地聚集在暉的身上。她能明顯地看到他在情境性的反應下正在不斷走向被動、依附和順從，宛如一只顫抖著的羔羊，企圖用祈求的眼神換取狼的寬容。

兩人的對峙其實格外寂靜，寂靜得仿佛不像是在對峙、而是在用眼神交流。細微處，暉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在變粗，面頰上的毛細血管充血而使它滾燙；他不敢妄動，渾身都被束縛住了一樣，卻又明明沒有。

“還愣著干什么？趕快把他們拉開啊！”

三名保安一齊動手，將男人活活地跩倒在地。“控制住他！他有精神病！”夏大聲地喊叫道，眼看著男人被保安們完全制伏在地上。驚險之余，她趕快靠到暉身邊。暉的衣領在拉扯中被男人撕開，一邊的鎖骨露出，胸口不再被遮掩得嚴實。夏仔細地打量著他，他的臉通紅，低著頭時柔順下垂的留海遮住了眼睛，正在調整呼吸。

“暉……”

他一下子沖出了人群。

【還是什么都原模原樣。】她瞥了一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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暉的雙手扶在隔間的板材壁上，頭深深地埋下。他緊閉著雙眼，卻仍然無法阻止那些場景輪轉著從腦海里流過。無法控制，就像一個開放著進出口的容器，任由流體在其中活動。漸漸地，似乎連耳畔都呢喃起了那些真實或虛假的聽覺。

……

“……嗯……哈啊……唔……”

“……唔、嗯……唔、嗯……”

“……呃、哈——啊嗯……”

“……呼……哈……”

……

滾燙的感覺席卷了他的全身，燃燒一般。細碎的嚙噬，他有一種冥冥中的感覺，似乎渾身的細胞都在無序地竄動、以至于他會產生強烈的生理不適——并不是來自于某一個部位，而是全身。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角質層下有東西在活動，十分明顯。當這種異樣的感覺逐漸占據了他的思維時，他急于尋找到一種解決的方法。【刀……刀……】他從腰包中摸索到一把軍刀，將刀刃折開，在手臂上劃下一道道紋痕；猩紅色先是洇出一條長線，接著便流出一條條赤蟲，點點滴滴地灑在地面上。【好疼……好舒服……】他用手指不斷推弄著傷痕兩邊的組織，創口處受損的真皮一遍遍飽浸了血。【還活著……還活著……】

他向板材壁上一靠，渾身癱軟在了干凈的地上。呆呆地望著燈周圍的光圈，一種封閉的安全感。伴隨著疼痛的麻木，他開始能夠抑制住不適。抬起手臂，幾道傷痕已經只剩下新生的組織粘合了創口，血污尚且還附著在上面，卻已經大抵痊愈了。

【我，究竟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