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門轉身的瞬間，暉能夠察覺到屋內不尋常的零亂。不同于未經整理的隨意，屋內的許多物件更像是精心擺設過的，刻意形成一種供人觀賞的【景致】。

餐桌上的泡面桶中殘留著早已冷掉的湯水，卻仍然散發著濃烈的奇異香味。火腿腸的塑料衣，牛肉干的鋁膜包裝，像是抓在手中一把撒在上面，連從開口處漏出的紅油都幾乎是朝著一個方向的。暉仔細地數了數那些垃圾，約摸有將近十袋左右的肉脯被吃得一干二凈，遠遠超出了一個人單次進餐的量。啤酒瓶也稀稀拉拉地四處倒著，其中未傾倒干凈的液體泛著白色的泡沫，一些已經小得變成了溶解在澄黃色液體中的小氣泡，一連串的，像是煙霧一樣。

沙發上凈是東倒西歪的抱枕，還有一些擺放在其它地方的裝飾品。那些并不鼓的抱枕有明顯的因為受力而凹凸的跡象，下面的沙發墊子的內陷因為彈性而略有表現。〖再大的力道，剩下的也只是這種相似的結果。〗〖壓抑。〗

他走到沙發旁邊，從上面拿起一個摔得不成樣子的木頭人偶。輕輕地轉動關節，里面的鋼絲已經因為到達了極限而發出快要崩裂時才有的響聲。人偶的動作，與其說是毫無規律可循的張牙舞爪，莫如說，【痙攣的。】

暉掃了一遍沙發，還有一直木頭的手。原本是為美術生準備的模型，那是他很喜歡的文具；觀賞價值大過了使用價值，【完全不是一般的喜歡，甚至，附加了一些別的東西。】

他心里隱約地閃過一絲擔憂。而直到此時，他的視野才延展到客廳以外的地方——屋里所有的燈都被打開，明晃晃的，藏不下一點陰影。

『是晴嗎……』

毫無知覺，猝然地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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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頭粗細的繩子被漂白劑染得鈦白，緊實地束縛著，手腕上已經有了一道明顯的淤青。

強烈的燈光穿透眼瞼。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逐漸地睜開，還保留著一些水漬的眼眸凝視著正上方的頂燈，因為過于猛烈的刺激而生理性地緊閉。

逐漸適應的過程中慢慢恢復了知覺。

密閉空間內的空氣干燥而溫暖，幾乎是全身都能感受到的。向下一瞥，他看到的是自己赤高雅裸的身體，以很隨意的姿勢平躺在床上。想要稍微地動彈一下，反錯著向上固定住的手臂已經僵硬，小腹以下的部位酸脹得沒有氣力。

他能感覺得到的，還有人在，而且是安靜地坐在寢室里的床邊上，打量著他。空氣中有淡淡的焦油味道，已經極大地掩蓋了那股令他有些陶醉的腥味。

他猛地用雙手抓住他的脖子，要將之前吃下的零食生成的力量全部用在他身上一樣。

暉的臉變得煞白，血液不暢而又在紅色中泛著烏青。緩慢而艱難的過程，他沒有一點掙扎，只是和沙發上那個任由晴擺弄的人偶無異。

晴感到無法言說的厭惡，突然松開了雙手，聽到的是一陣急促的咳嗽，〖新鮮的空氣中摻雜著充血喉嚨的味道。〗

沒有他想要的乞憐的眼神，暉只是將臉側到一邊，長長的頭發蓋住了眼眶。

他怒不可遏。

“叮咚——”

門鈴的聲音傳來，像是剎那間扎在肌膚上的一根針，喚醒了狂熱中的人。

他隨意地套上一條短褲；手在T恤上猶豫地懸著，最后收了回來。〖那是他想要呈現的模樣。〗

所以，當他打開門時，看到的是夏受到驚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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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這這怎么回事？”

法務部主任辦公室，戍焦急地走了進去。“荃，你不是說放著不管的嗎？怎么他們說是你讓他們報的？”

還沒來得及答應一聲，座機已經響起。荃接了電話。“喂，我是，請講。”

短暫的安靜。

“對，是我安排的，你們按照要求執行就可以了，切記不要提前告知，而且一定要延遲聽證區的入席時間到會議開始以后……影響不會太大的，你照做的就是，有情況再通知我。”

掛斷。

“誒誒誒，荃……”

“趕快去準備。”荃拿起衣架上的夾克外衣，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天橋上的隔板玻璃為聚合材料的框所分割，無數個冷淡的高挑身影倒映在上面，浮光掠影一般地游過。盡頭處的電梯，正好在本層樓。她摁了一下關門鍵，旋即靠在內壁上，手機上的頭條新聞一條條翻過。

并沒有下降而引起的失重感，她只是感到電梯內一震。抬起頭，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卡著電梯門關閉的最后一刻。〗

“嘿嘿，抱歉。”周伸手去按底樓的按鈕，卻發現那里已經亮起了光。他收回手，轉過頭問道：“你也去底樓？”

荃感到很不適，〖電梯理應是最冷漠的場所。〗

周很主動地靠攏到她身邊，去看她手機上顯示的內容。〖酒店綠地樹上驚現裸體男。〗

“這不是昨天的新聞么？”

荃很厭惡地向旁邊一縮，嫌棄地盯著他，在躲一個變態。

周的神態略顯尷尬。

底樓，荃逃也似的離開了電梯。周站在原地張望了一會兒，自顧自笑笑，沒有去追。左側，【人力資源部，】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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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等，你是怎么知道【他們】的住址的？”

“暉的那套房子是我托朋友找的。”

“什么，你……”

鳴再一次被她驚訝到。

“什么時候？”

“暉找到我的時候狀態很不穩定，和家里人處得很難過，需要暫時分開一段時間，但是又沒有好的住處，我就幫忙找了一套租房……”

她松了口氣，『希望屬實。』

“我確信。”夏一口咬定，“我那天早上和暉一起出來的時候就明顯地感覺到不對勁。后來我問過他，他沒有直接回答，但是我聽出來語氣里有不對……”

“等等，也就是說，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和那個患者……晴有過交流？”

一絲不悅閃過夏的臉上。“鳴，我不是你，這種情況我不能貿然地去冒這個險……”

“什么冒險？你這叫作不負責任！”鳴一下子咆哮起來，〖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爆發。〗“夏，你到底怎么回事？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你在餐廳里遇到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有意地避開當事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有沒有想過要解決問題？！”

仿佛已經是載滿火藥的木桶，兩人都只缺少一條導火索；一旦有火星迸濺，便會一觸即發。

“什么叫做我不負責任？！難道暴虎馮河就叫做負責任了嗎？！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隨便一個病患坐在你面前都可以有恃無恐？！”

“你少給我拿這事當擋箭牌，你根本就不是因為人身安全，你就是有意在逃避！”

“怎么著？我就是有意逃避了，反正結果沒什么不同——對你來說有差嗎，【鳴主任！】”

〖第二次，已經是明顯的攻擊了。〗

“咱們就事論事，你別給我扯那些有的沒的！”

“呵，怎么著，【上一任】還沒下位，【下一任】就已經蠢蠢欲動了，是嗎？！”

鳴忽然感到心口一陣隱痛，不愿再繼續下去。“……夏，我知道你在人事變動上有情緒，但是你不能把這件事到工作上，這是對患者的不負責任……”

“難道我是在說人事變動么？從你踏進機構的第一天起，難道你還一點察覺不出來？『你以為你是怎么坐上去的，不要臉的狐貍精！』”

〖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一掌猛地拍在桌子上，爆發式的洪亮，嘶吼中帶著細碎的水聲。

“滾——！”

夏冷笑著看著她，不緊不慢地吐出最后一句話：

“我勸你有點自知之明——更何況，你的現任上司對〖我的〗這件事很感興趣。”

說罷，她直接離開了鳴的辦公室。門口幾人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卻只是目送著她毫不介意的身影遠去。

手機鈴聲，【楓。】

“喂。”

“喂，鳴，有空嗎？”

“不忙。”

“那好，我——你哭了？”

“沒。”

“你怎么……你情緒不好嗎？”

“我沒事，你說吧。”

“……算了吧，我再找人。”

“你說。”她執拗地叫住了正準備掛電話的紅楓。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拒絕她。“你之前是‘晴’的醫師，對嗎？”

“現在還是。”她補充道，“他一直沒有再見面，轉診的事情也沒有著落。”

“那太好了，你把你們之前診療時的錄音發一份給我……”

什么都不必說，她已經感到絕望的繩索將自己勒得窒息。

“喂，鳴？鳴……”

掛斷了電話，她用手捂住雙眼，無聲地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