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被網格充溢了空氣的自來水不斷地順著白瓷的盥洗臺流到底部。一伸手,幾乎是沒有任何濺射地被洗濯。鳴不斷地搓著指縫,隨后又用手帶著水向上淋著洗洗手腕以上的部位。【補償性心理?——去他媽的,誰遇到這種情況能冷靜下來!】
轉念一想,她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不正常的人:當所有人都在為這春高雅藥一樣的場面自我釋放的時候,她卻反而成了那個邊緣化的人。鳴抬起頭,鏡子里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正是她一貫沒有改變過的形象;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做不好醫師這個職業——準確地說,做不到極致——她抵觸那些過于危險的共情,總是有一層防御難以解除。
紅楓的座位實在是太難以拒絕:那不僅僅是升遷這么簡單;更高級的一層,自我實現。
她發覺自己這段時間很容易進行聯想,專注度不夠。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面仍然很喧嘩。鳴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走進了女廁,找到一個安馬桶的隔間坐了下來,關上門后玩起了手機。
一陣高跟鞋踏在瓷磚地面上的響聲,有人走了進來。
“我在酒吧~”那人的聲很騷,說話的時候帶著尾音,嗲嗲的。“干什~么?玩不行啊?”
隔間的板材在震動,應該是那女人在一間一間地打開看。
“好了好了,等會兒說。哎~呀~,不方~便。”
短暫的安靜,那女人尖利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擦——怎么一個馬桶都沒有!”
鳴意識到自己正占著那個可能是唯一一個的馬桶,而她卻實際上并沒有在用。
現在出去嗎?她有些猶豫。本來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別人需要,自己出去讓給別人,但現在的她卻猶豫不定,好像被束縛在了原地,毫無感覺地走著神。
終于還是遲了,那女人已經發現了自己所在的隔間鎖著門。一陣猛烈的拍擊:“有人嗎?喂,有人嗎?”
她恍惚中沒有回答,然后就再也不敢回答。她知道第一時間不回答就意味著兩種可能:要么沒人,要么你就是在故意挑釁她,想看她難堪——對于“她那種人”來說,從說話的語氣中聽得出來。
“我擦——沒人吶。”那女人伸手拉隔間的門,似乎是要再確認一遍,自然沒拉動。她破口大罵起來:
“操高雅你媽!哪個混高雅球鎖的門!”
隔間門抖動得越發厲害,似乎下一秒就要震脫一般。
“有人!”鳴喊了一聲。
“媽的智障……”
“有人!有人!”見她沒有反應,鳴又連著喊了兩聲。
那女人終于停了下來。
當走出隔間的時候,鳴覺得自己是從震區走出來的災民;只不過,迎接她的不是救災大隊,而是救災大隊的搜救犬——大型犬,滿口長著尖牙,咬一口掉一塊肉的那種。
女人一身的緊身皮衣;除去實在不該露的地方,其它部位幾乎是赤裸裸的性高雅挑逗,走在路上和人稍微靠近一些都有性高雅騷擾的嫌疑。
她吹了口氣,掛在額頭前面那一小撮金毛向上飄起來又落下去。“還擋著干什么,沒沖干凈遮羞啊?!”
鳴才稍微讓開一點,女人一伸腿便搶了進去。她力氣很大,隔間的門打在門框上的響聲在廁所的四壁引起響亮的回聲。“神經病。”里面仍然還傳來一句狠狠的罵聲,接著便是一陣馬桶蓋響。
臨著進入隔間時的那個眼神,鳴很難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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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廁與女廁僅有一墻之隔,但似乎正常人并不會去關注隔壁的情況;甚至,會刻意地躲避它。然而,三個“新來的”青年卻很別出心裁——他們不關注男廁的隔壁,倒是很關注男廁——似乎對他們來說,能夠在這里窺見到一些關于“嫂子”的場面,能夠格外地激起他們的快樂。【包含著犯罪感的,尤為令人滿足。】
“你確定看到了他?”一個人壓低嗓子說道,做賊一樣的噓聲。
兩人中間的那人沒回答,比出一個“OK”的手勢。他左右掃了一遍,盯準了最靠內側的一個隔間,那里的門鎖閉著。逐漸靠近的過程中,他們能聽到細碎的響聲,似乎是滴水。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壞笑著。
如何說呢……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已經超越了猥瑣: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隔間兩側,伸著脖子朝門口張望;剩下的一個躡手躡腳地趴下去,希望從底部的縫隙窺見什么。
幸好地面是很干凈的,否則他那馬上要貼上去的臉將會留下些痕跡——不過,這么“勁爆”的畫面,就算留下些痕跡也是值得的。
的確很刺激:他看到一點一滴的紅色打在地上,圍繞著那雙運動鞋周遭。
他一下子懵了。
紅色還在地上蔓延;甚至,他覺得那一灘灘的血在變得更大;不對,不是更大,而是在變多,紅色的體積在膨脹——它在生長。
他聽到暉在扯隔間里的紙,然后便是一只白皙的手抓著紙去揩掉地上的血跡。
水流聲,暉將染得通紅的紙團丟入后沖了下去,不留一點痕跡。
還是有極少數的血點子打到地上,不過看起來暉已經暫時不打算收拾它們了。能聽到的,暉一下子依靠在了隔間的板材上,就好像失去的氣力。
他看得到的,暉蹲了下來,兩只手抱著大腿,手放在鞋上。
他感覺顱內有東西無聲地引爆了。
左右兩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倏忽站起來,用力地拍打著隔間門,發瘋似的狂喊起來:
“開門!嫂子!開門!”
那種場合,喊什么已經不重要了,能冷靜思考都是不錯的。
“開門!嫂子!開門!”
兩人一臉懵,望著他,不知所措。
“別看著啊!快來幫忙!”他沖兩人吼起來,“‘嫂子’自殺了!”
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接下來做了什么。一人拉住把手,兩人從門的低端下手,支出一頭的簡易門鎖很容易就被蠻力損毀,突出的那截掉到了地上。門打開了,暉已經被驚嚇得站了起來,漂亮的臉無遮蔽地展現在三人面前。
然而,他們這輩子都不會覺得那臉是美麗的。
三人親眼看著,暉的臉上所留下的一道道嚇人的口子在縮回,像是電影上演的一樣,在自動愈合。順著那一條條豁口的已經干了的血跡,他手上那把水果刀上殘留的褐紅色,一切都是他自殘的最好證明。
【怪……怪物……】
三人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忙不迭地朝著門跑去。暉還沒來的及反應,最后一個便已經踩滑腳跌倒在了地上。他覺得自己應該去扶他,也真這么做了,換來的卻是他滿臉看見了死神的表情,兩條腿以各種方式蹬著將自己向后送。
“——救——命——啊!”
他凄厲的喊叫驚嚇到了暉,刀掉到了地上,一陣細碎的響聲。朝門口瞥去,兩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面對著不斷靠近的暉,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逃不掉,但是卻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反身撿起了那把刀,并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態,
“你別過來!不要過來!”
吶喊中透著哭腔,然而晴不會去關心那可能蘊藏著真相的細節。
是的,晴現在正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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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的話,其實是早先跑出去的兩人通知了晴。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程,兩人卻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好像是從千里之外一路奔赴回來告急。兩人用片斷的語言輔助著指手畫腳想要告知晴他們看到的場面,然而很遺憾,晴不太懂人類語以外的語種。從兩人的描述中他就只聽懂了一點,不過,這一點已經足夠了——暉滿臉是血。
兩人覺得,“嫂子”在衛生間“自殺”,“晴哥”理所應當是第一知情人,然而他們不會想到自己犯了太可怕的錯誤。
座位上的晴和鳴都朝著衛生間跑了過去,晴跑得比鳴快。
現在的晴看到的與兩人的描述沒有差錯,暉的確滿臉是血;不僅如此,還有一個人手里拿著刀,刀尖正沖著暉,刀刃上糊著的全部是血污。
接下來的場景很難描述:衛生間不太大,很容易濺得滿墻都是;從小便器的按鈕再到隔間的門框,所有角度小于90度的突出部分都沾滿了還沒凝固的紅色;他早已沒什么方向感,只是隱約地感覺到自己的頭部被一只鉗子牢牢地捏住,接著便是一輪又一輪無間隙的撞擊,力氣大得他在暗紅的黑暗中能夠時而有大腦在顱腔中移位的錯覺。
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沒有任何一個人進入衛生間進行任何阻止,晴很從容地完成了全部活動,從頭到尾心率不超過85。那個被丟到地上的青年,但凡是面部有孔洞的地方,血液幾乎都以噴涌而出的方式留下了痕跡;而當他安靜地躺在地上時,那些痕跡早已變成了一層薄薄的干殼,一些碎片脫落了下來。他的雙眼,口腔,純粹的空洞:那裂開的眼珠,斷了根的門牙,還有一條根端磨得粘絲連縷的舌頭,無非是像小孩玩過后的玩具一樣掉落得滿地都是。
當國立醫院的護理人員進入現場帶走了晴的時候,他們驚異于他那非人性的鎮定。他坐在蜷縮在角落里的一個人的身邊,一只手從身后摟住他;兩人的臉貼得很近。當晴被電擊器制服以后,醫生們還帶走了一個沒有一絲傷痕的男人;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他長得很漂亮,宛如一個精心制作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