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周飲盡那杯帶著水味的鴛鴦,理了理自己的領帶,拿起手包離開了茶餐廳。
桌上的那份吐司還剩下一半。目送他離開后,金順勢將腳翹上了對面桌位的椅子,平坐的姿勢讓她有心理的舒適感。
餐廳外是已經失去了銳氣的驕陽。身處在冷氣的包裹中,大致能夠想象外面所剩不多的一點熱量。輕輕地攪動續杯的飲品,金有一種在攪動慵懶的感覺。那種愜意已經不會太長了,她清楚。自己的任務已經基本結束了;她馬上就要回到那潔凈而微寒的空氣中去,面對著一望無際的群山環抱,每天嗅著空氣中微量的化學藥劑的味道。
【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金知道自己喜歡熱鬧,喜歡人多的街區。每一次忙里偷閑、或者趁著工作的機會穿著性感的衣服招搖過市地游蕩在紅燈區和商業區,她都有一種緊趕慢趕地多享受一會兒置身繁華的急迫感。
【這大概就是寂寞吧。】她呆呆地望著那白得無暇的瓷杯,【難以想象,那家伙究竟是怎么熬過那八年的呢?】
再往前一點,什么都不記得了。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是從冰零山開始的,之前還沒出生。
【不過,保險一點,還是多留兩天觀察觀察。】她為給自己找到一個可以多浪蕩一段時間的完美借口而欣喜不已。
她再一次依次打開了十余個軟件的新聞頭條,沒有在上面找到一點關于酒吧鬧事的信息。她很滿意地收起了手機,
她最后開始復查自己剛才與周說過的話。【沒什么問題,該告訴他的已經全部都說過了。至于……】她心中忽然浮現起一絲擔心,『那個機構……』
〖雖然上面已經開始動手處理,但是難保這中間不會節外生枝,最害怕的就是那個醫師……〗
兩個人她都直接或間接地接觸過,對方的情況也大體有所了解。老實說,她不擔心那些職工,【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那個坐在主任辦公室里的老狐貍,就怕他臨死前反咬一口……】
【說起來,還是那個混蛋擅自做主,聯系了那個機構,逼得我反手一處理,惹出這么多事端……該死,那個胖子跳了樓之后就應該回去盯著他;撲在這邊太專注,還以為那邊已經穩妥了下來,一不留神留下這么個禍患……】
她用食指卷起耳朵旁邊垂下來的一綹金毛。【他不會喜歡這些意外的。】
罷了,她三口并作兩口吃完了自己的餐點,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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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狀態很好。”
隔著一層鋼化玻璃,夏的聲音需要通過設備才能播送到晴那一段。他沉靜得出奇,仿佛在過去的數個小時中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任何歇斯底里的狀況一般,令看護者咂舌。
“你是夏醫師?”
“對,我是夏。”夏微笑著,梳理得柔順的長發披肩,宛如黑色的綢緞。“我們見過。【我希望你最好能記得。】”
他沉默了半晌。不語間,能夠透過那幾個玻璃上的孔隙嗅到香味;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攝,聞起來像辛夷花。
“我們原本不該坐在這里,而是在機構的辦公室里一同洽談我們接下來將會進行的交流;但是我很遺憾,在這之前發生了一些意外,導致我們不得不在此進行這些計劃內與【計劃外的事。】”
晴沒有太大反應,雖然他聽出來了她在口語中有意添加的重音——那是很明顯的,他可以確信:她不僅僅是想要強調這么簡單,而且是一定要讓自己意識到那是她別用用意在其中的。他當然知道夏的意思,【他現在隔著的這堵玻璃須得自己獨攬一份全責。】
很有趣……?【令人厭惡的把戲。】
“很幸運,我與你直到現在為止仍然有效的責任醫師,鳴,同屬于一個醫療結構;并且,我們也是工作上經常有來往的同事。鳴對于她的患者有著高度的重視,非常能夠體察診療過程中出現的細節,并且嘗試著用自己能夠做到的最好的方法來應對種種情況;出于這個原因,鳴在征求了患者本人的意見后聯系了轉診,而我則非常榮幸能夠成為那個她信任的人、同時也期待著在接下來的療程中來自患者對我的信任——而這至關重要。”
晴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一樣,又咽了下去。【陌生人……?】他聽過夏這個名字,那么幾次不算太融洽的時候里,而且似乎牽連著一些他不太愿意吐露的東西。【在街道上有過短暫幾秒相視的陌生人。】
“很抱歉直到現在這個時刻才由作為醫師的我找到你來完成轉診的最后工作。我想,刨去客觀的因素,我本人的考慮不周也需要計算在今天的境況當中:如果能夠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與你有所聯系,我想不會如此唐突。當然,我會盡量避免在以后的工作中出現類似的失誤,造成我們之間不必要的猜忌與隔閡……”
【忽進忽退。】晴遲疑地皺起了眉頭,【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么,我們直接切入正題。首先,關于協議履行以及往后的治療過程,我可以以自身的專業素養與職業道德保障,相信不會令你失望,我也有信心為患者提供足夠的安全與保護;然后就是協議本身——”
她將放在手邊的那份檔案打開,從里面取出一疊釘在一起的薄薄的紙,從包中取出一支嶄新的中性筆,一起讓護理人員送了進去。
“這是協議,需要程序性的東西來確認患者的意愿。”夏微笑著看著他,【就像看一個聽話的孩子。】
晴的坐姿沒有任何改變,就連護理人員送來協議時也只是將手伸到身后等待。他將那疊紙用一只手捏住一角貼在玻璃上,只留下眼睛以上的部分——那雙眼睛盯著夏。“夏醫生。”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客氣,“這是來自你機構的協議,對嗎?”
“是的,晴先生。”
“那么,雖然轉診由‘前任醫師’發起,但最終裁定和轉診安排的角色是‘你的機構’——也就是說,你們實際上都是受到行政管理的安排而作出的‘這個決定’,是或否?”
“是的,晴先生,機構對醫師的預約與行程有管理。”
“我指的是‘受到行政管理的安排’。”
“是的,晴先生。”夏的那副微笑從來沒有改變過,【就像廣告上的醫師,“我們時刻關注您的健康”的那種笑容。】
“我與你訂立協議能有什么好處呢?”晴話題一轉,問道。
夏只是感到好笑一般地頓了頓,回答道:“那是您本人的意愿,這個問題我無法解答。”
“對,我也這么覺得。”他手指一松,那份協議掉到了地上。“那么現在,我的意愿是:我不想轉診了。”
夏點點頭,仿佛對一切早有預料一般從容。“當然,相關事宜以您本人的想法為主要考慮因素。”她朝里面的護理人員打了個招呼,示意他把協議書拿出來。
晴沒有再說話,盯著她,【藏在草叢后的獵人想要觀察自己的獵物,一低頭卻發現根本沒有草叢,而是自己困在了那片森林當中。】
【那些隱匿在幽暗古木后面的一雙雙眼睛……】晴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懼,盡管他鎮定了下來。【她就像‘他’一樣……】
夏已經接過協議裝回到檔案袋中,整理好準備要離開。當她要打開拘留室的門時,她卻被晴叫住停了下來。
“等等——夏女士。”他的背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有些傲慢的姿態。“我有話要說。”
夏坐了回來。
“我想讓你猜猜。”晴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如果你猜到了我想說什么,我可以與你訂立這份協議。”
“先緩一緩這個謎題,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么忽然間回心轉意?”
“你很有趣,夏女士。”晴說道,兩只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放在桌臺上。“比那個思維江化的醫師要有趣得多。而且……我很喜歡你的品味。”
“哦?”
“頭發。你的頭發原本不是這么柔順的,”晴順著話茬說了下去,“它們原本有些枯燥,這一點可以從你的發根看出來——頭發天然柔順的人一般發層會比較薄,因為是完全柔順的,發根也就能夠很聽話地一邊倒;但是你的發層并不薄,你頭發的發根有些直立,而那正是枯燥頭發相互制造出一些空隙空間而造成的。舉一個最極端的例子:天然卷。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繼續。”夏一只手頂在顎下,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你很精心護理你的頭發。你不用熱燙的方法來捋直它們——因為那會讓你看起來像綢緞一樣的頭發上翹起一些伶仃的發絲;你的的確確是在‘護理’它們。你知道自己的頭發是干枯型的,所以你就用了別的什么方法來滋養它們,讓它們的水分和油分保持在一種適中的狀態——這樣,它們就可以很聽話地變成這樣。而且,這沒有化學藥劑的參與,非常健康……”
“也許你是一個從事著與發型設計有關的職業的人,晴先生。”
“哦,人們總是喜歡為自己那平庸的職業加上一些聽起來就只有那些和他們一樣平庸的人覺得順耳的稱呼。”晴嬉笑著說道,“我只是一個理發師,夏女士。這真是令人苦惱,就像你的發根一樣——難道不是嗎?”
“不要小看理發師。”夏的眼神很別致,“他們的手撫摸過的頭發的數量就是他們閱歷的證明。”
“我發現我更加喜歡你了,夏女士——或許,我現在可以稱呼你為‘夏醫師’?”晴微笑著看著她。
夏會意地點點頭。“我已經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