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著，江離與葉辛楣并肩躺著，入夜又開始下雨了，窗外的雨，滴在臺階上，葉氏摟著江離，一股清香的皂莢香氣撲鼻而來。

她往葉氏懷里靠靠，嘴角彎起弧度“大娘身上這香氣好像我母親的味道啊。”

葉氏聽得，眼眶微濕，“好孩子，以后這就是你的家。”

半晌無人回話，她悄悄看了看懷里的少女，她瘦弱的肩膀已經縮在了被子里，眼角還有未拭去的淚痕，像昨夜凝結于雛菊上的露水。

兩月以來，唯一一次可以安睡，竟是在這闊別多年的鄰居身邊，江離竟然夢到了自己小時候，她在院子里跑著，滿園的杏花開，盡一世的繁華，母親坐在海棠樹之下，執一卷書，巧笑嫣然的看著自己的愛女。

江離回頭，突然間母親嘴間開始溢出鮮血，那種烏黑之色，逐漸從鼻翼以輻射之狀蔓延開來，漆黑的瞳孔慢慢占居著眼白，白皙的脖子與烏黑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跑過去拉母親的手，那個黑色的鳳凰圖騰開始在母親手臂上顯現，鮮活的像要飛出來一般，她驚慌著去叫父親，圍著院子跑了一圈卻沒有人，沒有聲音，沒人有回答她。

當她再次回到樹下去找母親時，突然院子里，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的丫鬟，堂屋門被打開，父親和哥哥正坐在椅子上，臉色烏黑，血，流了滿地的血，全都死了，那血似是河流一般，那么多人，那么多血，一條一條，如蛇一般慢慢匯聚在一起。每個人的手臂上都有一只鳳凰圖騰，那黑色的鳳凰像是舞動了動翅膀，從每個人的手臂上飛出來，開始在她頭頂上旋轉，最后一只只的向她飛來。她拼命的向外跑，找尋出去的路，突然，出現的黑衣人，他手持一把血紅色的笛子，擋在了她面前，江離看不見他的臉，只聽見笛子開始發出刺耳的聲音，那些從手臂上飛出來的黑鳳凰，如同得了召喚般的向她飛去，那么尖利的喙直直的啄向她的眼睛。

啊，

她呼吸急促的驚坐起來，又是這個夢，又是這個夢，兩個月來每每只要安睡，那個夢便會如影而來。那些漫天而飛的黑鳳凰，那只啄向自己眼睛的鳥。

葉氏被驚醒，看著江離滿頭大汗，知是她做了噩夢，她伸手將她攬入懷里，拍拍江離的肩膀：“好孩子，別怕，有大娘在呢。”

少女回神，驚覺自己失態，回手拍拍葉氏嘆口氣道：“葉大娘，無事，打擾您休息了，真不對不住。吵到你了”

窗外天微微亮了，江離看看了看：“已經是寅時，到晨練時辰了。大娘好睡。”

說罷起身出去，葉氏看著她瘦弱的背影，不免潸然淚下，起身穿衣，到書桌前題了幾字，小心折好，放進袖口。

清晨

恒王府里，一小丫鬟悄悄進來，道：“南廂姐姐，外頭有人要我將這交給你。”

那被稱做南廂的女子，兩道英氣的眉毛漆黑如畫，杏眼明眸，皮膚相較女子而言有些古銅色，乍一看，未免硬氣了些，但是看周身的氣魄仿佛就是該長這樣子，她的廣袖緊緊的扎起，一身水藍色的繡荷花長裙，倒被她這一身英氣穿出了別樣風情，手指欣長，她打開那信，大拇指與食指間有些泛黃的老繭，確絲毫不影響手的美觀，反而趁出一股力量之美。

南廂接過信簽，眉毛微微一揚，眼含笑意：“何事，這樣著急，想必是又什么了什么稀奇玩意了。或者又是釀出新酒等著我去品嘗了。”收到信箋，轉身向城西走去。

五年前南氏兄妹，受命于族長，前來平城保護賀蘭尋，不想半路被下迷藥，搶去了干糧與盤纏，流落進城后，差點餓死，幸得葉氏相救，從此結下了緣分，葉氏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兩個相談甚歡，一見如故，當下認了她為義女，后來進了王府后，也是每月休沐便來看她。

南廂起身前想著，走之前還是向王爺告個假吧，哥哥現不在身邊，自己如果悄無聲息的出去，回來定是要受責罰的

恒王府梅園小筑內，香爐青煙悠悠，重重帳幔垂地，一人臨窗而座，窗外是一片綠幽幽的竹林，雨后洗的葉子格外透亮，那身手持一桿玉筆，端坐于窗下，似是在臨摹什么，旁邊一男子，俯首而立，一身夜行衣，站在三尺之外。

見南廂進來后，那男子便自覺的向后退了一步，依舊低眉垂目。

南廂說下告假原由。

正于案前執筆的賀蘭尋，突然停筆，濃密的的睫毛遮住眼中神情，片刻，點點頭　　賀蘭尋看了一眼南廂離去的背影側身道‘可是沒有找到什么。“

黑衣男子答：”線索在進平城后就消失了。“

”退下吧“賀蘭尋目光遙遙望著遠方，半晌低頭淺笑。

次日，南廂便向賀蘭道，：“昨日西門看守的一個小廝李德全，得了疫病，恐其傳染給府里其他人，我便給了幾兩銀子打發了，這幾日都是二進里的人輪流上夜，恐也不是個辦法。”

賀蘭尋眼波流轉，瞬間閃過一絲光亮，“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

南廂有些詫異，以往這等小事匯報，王爺都會嫌瑣碎，每每她去匯報，都會讓她自己看著辦，這次竟然會細細尋問。

她低頭道：“依我之見，咱們這王府也不是一般人家，且現在時節也并沒有到招募之時，依我看，這西門看守也屬要職，必是要尋個功夫不錯的人來。”

“嗯，有道理，你可有人選。”說罷他蘸了墨，也不抬頭，專心筆下。

南廂道：“那日李德全走后，我一直在尋著，不想昨日遇到了一個功夫還不錯，身家也清白之人。”

賀蘭尋擺擺手道：“你素來謹慎，你看中的人想必是不會有錯的，余下的事情，你自己且看著辦，退下吧。”

“是”南廂躬身退下。

賀蘭見南廂出去，抬眼望了望她離去的方向，若有似無的笑笑，那灑金的宣紙上，竟是屈子的離騷，而那筆正留在那一句“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第一次聽這個名字是什么時候，那時他在賀蘭山下，跟兄弟姐妹們一起玩耍，忽見父親帶著一老頭過來，父親對那老頭極為有禮，那老頭環視著這兄弟幾個，張口便問，當年春秋戰國時，秦漢兩朝時，百家爭鳴，為何到了現下，昔年興盛的諸派，如今都俱湮滅了。

因賀蘭部落先祖是游牧民族，馬背上的天下，自己的幾個兄弟都不曾讀書，一時皆答不上來，唯有他，從小仰慕中原的文化，平時喜歡去母親的書房研讀那些古籍。老頭環視了一圈，最后盯著他，你來答吧。

那時他也不過十一二歲，我認為昔年諸子百家思想空前繁榮皆因，有明君，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若非圣主，定然不會有這百花齊放之勢，現當現天下，四分五裂，王朝更迭如大浪淘沙，文人百姓皆自顧無瑕，又如何能去爭鳴。不過想來，天下大勢，分合輪回，必得數十年時間，乃至百年才能回到漢之盛況。

老頭一聽哈哈大笑，“這小公子所言竟與我那小徒兒一般無二，假以時日定成大器，只是你父母親舍不得你，否則，哈哈定要讓你跟著我走拉。這樣，我老朽送你一禮物，望你日后能成棟梁之才。”那老頭送他一本書。那書中記載著各類中原文化他至今視若珍寶。

轉頭對他父親道賀蘭，兒子教的不錯啊，他見到素日嚴厲的父親在老者身邊恭恭敬敬稱道：“掌門過獎，剛聽說，您收的小徒弟，不知是誰家孩子，這樣有幸，被您收為關門弟子。”

老頭哈哈大笑：“我這小徒弟，姓江，單名一個離字。“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便不再多言

原來這老頭是父親常提起的昆侖派掌門人陸羽。

兩年后，他遠在平城的叔父過世，叔父身后并未留下子嗣，遂將爵位傳于他。那時他還不知，那樣一個眾人眼紅的位置，竟然是一個魚餌。

他負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葳蕤繁茂的竹子，眼中翻涌著復雜有情緒

話說第二日南廂帶著一身小廝打扮的江離帶到了恒王府西門，她滿意的看著這個清瘦少年，囑咐到“每日清晨寅時一刻開門，戌時二刻關門，切不可早開，更不能晚關，除此之外，這附近的幾處園子的整理，也歸你管，每日有人定時打掃，你只負責查檢，可還有什么不懂的盡管來問我就好。”

江離揖了揖手道：“多謝姐姐，我都已經明白了。”

南廂又道：“還有，咱們主子素來有個干凈的習慣，恨不得周身十里之外都不能有臟東西，氣味獨特的東西，不對稱的東西。這點最為重要，也是咱們做為下人應知道的。”

江離點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