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到了南廂處,拿了銀子,牽了晌午的那匹馬。一頭扎進西市銅羅巷,那巷子西北角上有幾家專賣這陶瓷器具的店鋪。
她識得這掏瓷,十年前,每次外出歸來,父親會帶些這種陶瓷小狗小貓,有時候甚至是侍女小像,來送給她玩。
只是如今十年已過,這種簡單的燒瓷工藝,早已被釉彩冰裂所淘汰,本以為不會從這里找到什么線索,不想昨日遇見的那個小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那拿起一碎的最大的,對著陽光瞧了瞧,上面隱隱的刻著徐記兩個字,這是一種陶瓷出處的象征,就像景德鎮出的往往在底部印上自己的名諱。
城北的徐記瓷窯
江離于銅羅巷最北面一處門店前停下,烏黑而陳舊的牌匾下寫著“徐記陶瓷”四個大字,這里位置偏僻,生意確還不錯,皆是一些走街串巷的小販來批發,屋檐下擺放著各種白瓷器皿,屋內滿滿的瓷器。一年過花甲的老頭,見有客來,慢悠悠的出門,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見他衣著不凡,便禮貌道
“小哥,自己先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嗎?我年紀大了,你看上什么,過來結賬就行。價錢好談。”
“老人家,我想打聽打聽,這里是徐記瓷窯嗎?可是只有咱們這一家。”
那老人一聽原不是來買東西的,有些不耐煩指了指上面“你沒看見上的的牌匾嗎?這是何話,我父輩都在這里,少說也已有一甲子年了,這里除了我們家姓徐,開了個瓷窯,做陶瓷生意,再沒有其他家了。”他擺擺手,做出一副不耐煩要趕人的姿勢。
聽他一說完,江離有些放心了,便拿出白日里從賈府撿來的碎片給老人家看。
“老人家您看看,可認得這東西嗎?昨兒白日里,我家小主子失手打碎了,這本是他心愛之物,所以屋里頭的丫頭們讓我來買個新的。你看我這個粗人,我也不曾見過這東西的原樣,又怕主子打罵我沒用,所以只能前來詢問,只知道這是從徐記陶瓷鋪子里買的,便尋了路,找來。”
那老人瞇起眼睛,先是對著光瞧了瞧道:“這是十幾年前的技術水準了,不過也確實是從我們店里出去的箱底子。對了,我想起來了,這個月我總共賣了十個這種不上釉彩的白瓷。對,對,上次來買的也是一男子,他好像要了五個吧。他上前一瞧道
“可不是你”那老者又細細看了看她,道:“你比他白凈些,好像也比他俊俏些,不過那人好像比你高點吧,你們是一個府上的嗎?
”對了,他額頭左上有一道疤呢,多俊俏的一個人呢。真是可惜拉。還有一個是城南的串巷子的王仁,我送他了五個,再沒旁人了。”老人也不放下手里的活,絮絮叨叨的說著,自顧自的嘆息。
“這個漢宮侍女小像,是十幾年前比較流行的,因為它的底部可以拆卸,密封性也好,很多來都找來買。那時這賣的多,訂的也多,我就想著多些個吧。結果這東西沒流行多久,沒無人問津了,還剩了一些,沒上釉彩的,沒人要,扔了又可惜,我就給收起來了。”
左額頭有疤痕
那老者翻箱倒柜,從柜子最底下翻出來一個箱子,這是我五年前做的漢宮侍女像,后來出窯時我看著有些粗糙,也沒上釉彩,這也是我這里最便宜的,現在阿,已經不流行這東西了。也不曾想過會有人來買,就叫人收起來放那下面,不想上次那人進來就問我,有沒有下面可以拆卸且密封性好的,時下早已經不流行這種款式了,我想來想去也就這個了,便找了出來,想三文錢一個賣給了他。”
江離問:“哦,他怎么說的?”
“沒有,這人賊的很,他見我從箱子底下找出來,知是當下不流行的,且看出是本不打算賣的,便說一文一個,他買五個,我見這東西擺在這里也是占地方,就賣給了他。”老者道
江離拿起一個漢宮侍女像仔細的上下打量著,她的手輕輕摸了摸底部,確實可以從邊緣處將底子拆下來。這種陶瓷優點在于密閉性好,底部以特殊吸水材質所造,且邊緣涂了某種膠,不漏水,且顏色透亮,但是外立面的些顆粒,不太好上釉彩。她看著與手中的碎片一般無二,遂給了老人十文錢道,“老人家,我將他欠您的也補上吧。”
拿好東西騎馬而去。
回到房間,她來不及向賀蘭尋匯報今日所得,徑直回了自己的屋子,拿起筆來在紙上整理著今天所得信息。
“賈府小廝賈行,漢宮侍女像,隱藏的小門,屋角前碎片,河岸紀念未婚妻,破廟的乞丐,鰥夫……”
她仔細的看著上面的詞,不覺皺著眉。
賀蘭尋進來時,便見江離皺著眉頭于燭火下奮筆疾書著什么,他輕輕咳嗽一聲,江離見他進來忙起身道:“王爺。”
“嗯”賀蘭也不問
江離學著南柯的樣子低著頭,離賀蘭三尺之遙開始講著今日去陶瓷店發生的事情。
她食指中指與無名指輕輕扣著桌面,那是只有想事情的時候才會不經意出現的動作,半晌她喃喃道”現在只等著一個人的回復了。“
話音未落,門外香風一陣,環佩叮當,一人穿紅戴綠施施然而來,那人步履生風,進門后也不拜見賀蘭尋,直直坐在江離旁邊的太師椅上,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的喝下,方才道”江兄弟,你托我查的事情的結果了,那賈松年是被人從左邊勒死的,他的脖子左側有一塊血瘀,只是那仵作驗尸不仔細,將那血瘀與死后在樹上吊起的淤血混為一談,不過說來也奇了,那么隱秘的且不宜察覺的事情,你還未見過尸體,如何得知他是先被勒死的呢?“
江離聽得微微一笑“世人自詡聰慧,往往適得其反,而對那些擺于明亮處的東西視而不見。”
午后穿窗而來的陽光在她臉上渡了層淡淡的金色,修長如玉的指尖,在光影投射下發呈現出少女班有粉紅,那一笑,游廊上爭相怒放的雛菊霎時間失色。
賀蘭尋微微側頭,半晌斂起眸中神色。
長孫延呆呆的看著,茶杯一直端在手里。
少女一笑間霍然起身,經過長孫延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兄臺做的不錯,賞錢去找王爺拿“
言畢,也忘記屋里還有一尊神,便匆匆出了門。
留下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看著施施然出門的少年,半晌長孫延收起驚愕的下巴
”賀蘭兄,你確定他是你府上的小廝?“
賀蘭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放下茶盞也不理身后那人,緩緩踱步出去。
看著這主仆二人德性,再次驚愕的掉了下巴。不過他長孫延向來皮厚,一般這種尷尬情況他絲毫不看再眼里,照樣坐在椅子上,喚來侍女斟茶,片刻方才離去。次日清晨,江離如往常一般來到賀蘭房時,確發現今日托盤之上并未有備好衣物,嘆了口氣,索性自己去找,兩人高的柜子里她看了一遍,又想了想南柯書中所記的筆記,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顏色不忌,今日為單日,必會有晨練,她從揀起一件白色束袖長袍疊好放進托盤里,等著賀蘭更衣。
不想半晌過后是托盤掉地的聲音,屏風后只聽那人懶洋洋道“這衣服有皺折,換”
江離默不作聲,再次來到衣柜前,挑了件款式一樣的衣服,這次仔細看了看,確定是平整的無皺褶的才放進去。
半晌后托盤又被扔在地上,依舊懶洋洋道“這衣服檀香味太重了,你想熏死本王嗎?換”
江離有些無奈,昨日此時還站在這里還沾沾自喜,認為這王爺也忒好伺候了,不想今日這家伙就原形必露了。想起昨日還對他夸贊有詞,就恨不得抽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