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是驚異,忙起身行禮,恭迎圣駕。只見那人一身團龍紋暗紫色長袍,微笑的站在堤上,看著亭中的人。他身形挺拔欣長,如立于風中的棠棲。
雪無聲的落于他的肩頭,那雙溫和而憂郁的雙睫,像是暗夜里的明珠,燁燁生輝。
身后的高嶺欲將傘遮在他頭上,被他制止。
三人起身迎接,拓跋嗣進了亭子,眼含笑意的看了一眼男裝打扮的江離。后轉(zhuǎn)頭對賀蘭尋道“朕路過于此,見你府上的門開著,所以不請自來,叔叔莫要見怪。”
言畢,也不待賀蘭尋回答,便盤膝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示意其他人坐下。
賀蘭尋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微臣之錯,早知陛下今日會來此,微臣該早早備下宴席,沐浴焚香三日以承陛下龍恩浩蕩。”
拓跋嗣心知他是怪自己不請自來,也不與他過多言語,只是低頭輕笑。賀蘭尋見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回頭對江離道“去,告訴南廂,讓她多送些炭火來,陛下畏寒。還有告訴廚房做幾個小菜送來。”“是。”她正欲離去拓跋嗣身邊的高公公伸手攔住她上前一步悄聲道“還是老奴去吧,姑娘在這里好生伺候著。”他聲音極低,言畢將拓跋嗣的風衣遞到了江離手上,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得江離心底一陣發(fā)麻。她突然有些心神不寧,高嶺臨走前那一句姑娘叫得她很不是滋味。想了想,之后明了,做為拓跋嗣身邊的人,定是也知曉了他的身份。
她看了一眼長孫延,在這里只有他還不知曉她和身份,只見那人并未在意,似是沒聽到高嶺臨走前的那句話,只是開始向拓跋嗣介紹他帶來的酒菜。遂即放下心。
她長嘆口氣,心想自己可以處理得了復雜疑難沒有線索的案子,從中抽絲剝繭,尋出真相。可從來不擅長處理這種感情問題。算了,多想無益。賀蘭尋見她立在那里發(fā)呆,便道“快來坐吧。”
江離道“屬下還是站著吧。”拓跋嗣擺手道“不必客氣,今日這里沒有君臣,只有兄弟。”
“好,說的好,咱們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長孫延開心道
他一手拉扯著江離坐下,一手給她斟酒。
酒過三巡,四個人都有些微醺。銅爐燒的滋滋作響,上面的銅壺冒著熱氣。
湖邊上的梅花悄悄開放,雪下的越來越大,壓的樹枝輕響。
長孫延喝多了,看也不看,一伸手攬住身邊人的肩膀,一邊開始喋喋不休。他似乎絲毫沒發(fā)現(xiàn)因他的手搭在了不江離肩膀之上其他兩人之間的微妙情緒變化。“嗨,你知道嗎?我們,我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我給你說,小時候有個女孩喜歡賀蘭尋,對他死纏爛打,他便叫我給他頂包。哈哈,還有,咱們的皇帝陛下,小時候也……”,他打嗝,一手拉著江離的袖子,一面靠的很近,唾沫四濺。
江離無奈,一面想避開這家伙的唾沫,一面又想著逃離這家伙的魔爪。賀蘭尋一看長孫延確定喝多了,又要開始胡言亂語,心知雖說是今日無君臣,但皇帝終究是皇帝,他怕這祖宗真會爆出些什么話,讓他一門長孫氏受牽連,遂黑著臉,將他從江離身上伶起來,對拓跋嗣道
“陛下這家伙喝多了,我?guī)バ丫啤!?/p>
又轉(zhuǎn)身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江離“照顧好陛下,我將這家伙給扔回去。”說著還不忘將長孫延丟在地上的衣服拿起來,披在他身上,也跟著搖搖晃晃走出去。剛剛還熱鬧非凡的亭子內(nèi),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連雪落于湖面的聲音都清晰可聽。
高嶺不知什么時候出去了,亭子里只剩下了拓跋嗣與江離相對而坐。兩人對視,目光剛一交匯,便各自收回
拓跋嗣也不看她,只是一杯一杯不停的喝。“你還好嗎?”他聲音如同曠野宵行中刮過的風,充滿著孤獨的蒼涼。“還好。”她答,不帶任何感情,如同朝堂之上的匯報。“我記得你冬天畏寒,每到秋冬之交總會發(fā)病,這幾年可有些好轉(zhuǎn)。”拓跋嗣突然有些痛,那痛開始在他全身蔓延。他深吸口氣。“勞您掛心,已經(jīng)大好了。”她答,依舊不帶任何感情。“小七,益州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我很慚愧,我大魏臣子橫死,我確做不了什么,我不是個合格的帝王。”他忽然盯著眼前少女,聲音有些顫抖,眸中閃爍著痛苦。
小七,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這是三年前她的六師兄對她的稱呼。闊別三年,當這個名字再次從那人口中說出時,她渾身一顫。那些久遠的痛又開始襲來。她哽咽道“六師兄,你不必如此。我會查出真相。”江離飲了一杯酒,臉上泛起微紅,她看著湖上的落雪,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昆侖山上十七歲的六師兄,與十五歲的她,與師兄弟們廬中聽雪,飛花舞劍的年少時光。那時她的家父母健在,那時他還未登上九五之尊,那時她心里悄悄喜歡著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那時他亦喜歡這個明媚如春光的少女。那樣的年華里,遇見了本以為此生該一起走下去的人。只是命運捉弄,三年后再見時,他已是九五之尊,掌生殺大權(quán),享四海朝拜。
而她身陷囫圇,背一身家仇,孤孑然一身。他不再是他青春年華里的六師兄,她也不再是一門忠烈之后的才女小七。“師傅他老人家可好。”他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都好,你當年不辭而別后,師傅很掛念你。”她亦飲一杯,竟然有些堵氣一般。他低頭苦笑,當年那個讓他春心初動的女孩終是長大了。那樣美好的花曾只開在他一個人的世界里。如今這朵花走出來了。亦不再為他單獨盛放。他見她眉目淺笑學會了偽裝,她收斂了鋒芒學會了隱忍。他多想,讓她回到他們的從前,那個會發(fā)脾氣,會生氣,會吵著。
他低啞的嗓音,帶著乞求“小七,你可愿意跟我回宮。”
回宮,她很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進宮,做三千金絲雀之一。果然阿,帝王之尊。“回宮,做三千佳麗分之一,籠中金絲雀嗎?六師兄,你明知我不是這種人,會何還要再相問。”江離盯著他。眼圈泛紅。
拓跋嗣苦笑,早知你會這樣拒絕,可我還是不死心的想問。
“無妨,你父親之事,我會負責。還你一個交待。”
“不必了,我說過我會自己查清真相,還他一個清白。”少女倔強的仰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