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崔宏走后,拓跋嗣便著人撤掉了棋盤,擺上了一些女孩子喜歡吃的點心,又命人拿了軟墊,親自檢查一翻方才放心。
“陛下。”江離上前行禮道。
拓跋嗣看著眼前少女,她一身黑色朝服,腰身被恰到好處的收起,手腕處,沒有像文官一般,廣袖披散,而是被干凈利索的扎起。一股沁人心脾的英姿之氣,如秋后的棠棲。
“來了,坐吧。還未用膳吧,來先吃點東西吧。”他微笑著看著她
“陛下,臣有要事稟報。”江離低頭,立在拓跋嗣三步之遙。
“有什么事,先吃點東西再說。”他一面指揮身邊的宮發(fā)擺好碗筷,一面讓她坐過來。
江離見拗不過,只好硬著頭皮坐過去,在拓跋嗣笑意如春風(fēng)的注視下,塞了兩塊點心道
“事頭重大,臣必須現(xiàn)在說。咳咳”
她塞的有些急,撐起的兩頰,看起來著實可愛,惹得拓跋嗣一陣輕笑,溫柔的遞給她一杯茶。
江離看也沒看,直接灌了兩口。那茶杯上鏤金的云龍紋,這天底下,除天子外,再無別人敢用。見她如此,他眼中笑意更甚。
“昨日,我們?nèi)チ顺潜钡漠a(chǎn)婆家,發(fā)現(xiàn)那產(chǎn)婆胡氏與一個太監(jiān)有交易,后來我們追蹤那人,發(fā)現(xiàn)那太監(jiān)進了城東北角的宮墻內(nèi),因為一直遠遠的跟著,未曾見過那人相貌。由于事關(guān)重大,未敢輕意妄動。本想著捉了那胡氏回去問話,不曾想,到了那里,那胡氏竟然被人滅口了。連那個見過此人的丫頭也被殺了,一夕之間,兩條人命。”江離嘆道
“宮里的東北角是座廢棄的冷宮,多年來并無任何人居住,早已荒廢多年,自先帝走后,便有人傳,那宮里經(jīng)常鬧鬼,我便命人將那外院子給封了。”拓跋嗣道
“不可能阿,昨夜,我追至此處,還聽到墻內(nèi)有聲音,似乎有人巡邏。”
拓跋紹蹙眉,陷入沉思。
片刻
“高嶺”
“老奴在。”高嶺上前
“你可知宮是東北的韶華園近來有何事發(fā)生?”
“這,這,陛下登基前,那里便已荒廢,多年來并無人居住,后來內(nèi)務(wù)府,更是將那處給封死了,再無人進入,只是近來,近來有人反應(yīng),說在那里見到了鬼火,有時候,還能聽到些人聲。宮人們都說,那是以前冷宮里死的妃子的鬼魂,因為犯了錯,不被閻王恩準投胎,無處可去,所以,所以前來這里了。”高嶺道
“何時開始出現(xiàn)的,為何朕不知?”拓跋嗣眉頭緊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也沒多久,就這半個月吧,有人說常常聽到哭聲,但著人進去查探,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高嶺低眉恭順
“那韶華園現(xiàn)在可還有宮女太監(jiān)值守?”拓跋嗣問
“并無。”高嶺答
拓跋嗣點頭示意,高嶺知趣退下。
“小七,對此你有何看法。”
“陛下,臣以為,這世上并無鬼神,即便有,也是有人裝神弄鬼,臣有個請求。”江離道
“準了。”拓跋嗣將手邊折子一放
江離詫異“您為何還沒聽是何事,便準了。”
拓跋嗣輕笑,那兩道如劍長眉,飛揚入鬢,琥珀色的眼眸如三春之水邊的弱柳,垂于水面,濺起粼粼波紋。
江離不著痕跡的偏過頭去,錯開那目光
“因為是你說的。朕不必相問。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言畢,他解來一塊腰牌遞給她,拿著這個,可調(diào)動御前侍衛(wèi)。午后的風(fēng)吹的院中的梧桐樹葉嘩嘩作響,初夏的空氣里,帶著一絲荷香,飄來。
拓跋嗣起身,負手立于梧桐樹下,一身月白銀竹暗紋長袍,于風(fēng)中獵獵飛舞,他今日的裝束,在斑駁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親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昆侖山上,立于花墻下的眼眸憂郁的少年。
“這是我十三歲前,生活的地方。也是我母妃的寢宮”他聲音低沉,像穿堂而過的風(fēng),窗欞上的銅鈴應(yīng)風(fēng)而起。
江離一直不知如何應(yīng)答,便癡癡的立在那里,目光遙遙的望著殿前云中兩個字,聽他講。
“后來,我被立為太子,先帝,便學(xué)漢武,殺鉤弋,留太子,保江山。”
他冷哼一聲,嘴角浮起一絲譏笑
“然而,我母妃,前朝后宮,無任何靠山,無任何家族背景,也免不了……”
他長嘆一聲,帶著懾人的蒼涼,那蒼涼里,有對命運的不滿,有對母妃的懷念,還有對先帝的憎恨。
他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現(xiàn)在,江離忽然明白,為什么當年,她看到拓跋嗣第一眼時,便覺得那雙琥珀色明眸中,藏著深深的憂郁與痛苦。
年幼的時光里,母親便是他唯一的陽光,然那束陽光,確死于他的前程,死于他的另一個親人之手,該是怎么的帝王之家,深宮簾簾重幕下,遮掩的不可見人的齷齪。
江離覺得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開始隱隱的痛,那痛不再是因眼前這人,于歲月遙遙之后的懷念,而是于這懷念里,想起自己的親人,那個于她生命里至為重要的親人。
慢慢的她長嘆一聲
“六師兄,節(jié)哀。”太過安慰的話,她不知該如何講,因為她太理解這種失去親人的痛了,那痛,不是任何語言可以撫平的。
遠方而來的風(fēng),穿堂而過,扇上流年,那個輕搖小扇的江南女子,死在了自己丈夫手中,徒留了一世不可磨滅的傷痛給了自己的兒子。
她當然未可知,因她死后,她的兒子因為拒絕成為太子,而被流放。獨自一人,到了昆侖,于蒼山翠柏中生活了四年。
終于是先帝被刺殺,清河王拓跋紹謀逆,憑借無上的智慧,奪得王位。而她也位列太廟,成為大魏第二位太后。
而那段昆侖山上的時光,終被時光悄悄埋葬,如流水般,不復(fù)回了。江離將自己的計劃大體說了一下,便躬身告退。拓跋嗣回身,看著少年打扮的少女,施施然離開的背影,嘴角含一絲苦笑。 天賜九年,秋。(道武帝,拓跋珪遇刺那年)
昆侖
眾弟子又到了下山的時候。
江離想著昨日六師兄的話,她有些臉紅,本想著將此事傳書于父親,書信已寫好,但又礙于情面,所以將此事耽擱下來。
江離像往常一樣,來了六師兄元栩的房前。
扣門許久,不見動靜。用力之下,門竟然自然打開了,屋里整整齊齊,床鋪上沒有任何痕跡,像是從未有人來此住過一般,元栩的所有物品,全部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