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西疆陽關,八百里加急
急促的馬蹄聲響徹長安街。
午時未到,一人高舉令旗,沖進了宮城。
西疆,亂
后秦與柔然結盟,以魏帝無道,殘害后秦國公主為由集結兵馬三十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陳兵于三國交界處,并派出前鋒五千人,侵犯大魏西疆邊界。
一時之間,邊疆狼煙四起,異族鐵蹄即將踏破長城,揮師北下。
永興三年,八月初三。
魏帝集結兵馬二十萬,于西郊燕臺,歃血祭天,御駕親征
任南平公長孫嵩為兵馬大元帥,任白馬公崔宏為監軍。出征西疆,勢破敵之城壘,挽狂瀾于即倒。
而就在兩日前
永興三年,八月初一
久未露面的賀蘭部落首領,賀蘭桌(賀蘭尋的爹)親自來信于拓跋嗣,告知其命不久矣,臨死前希望再見自己的孩子最后一面。
拓跋嗣拿著書信,呈給賀蘭尋時,兩人相視一笑,目光交匯處,盡顯一絲了然之色。
君臣二人促膝長談一夜,天明時分賀蘭尋才走出云中宮,晨起的風,吹起他的衣袍,風中獵獵飛舞
當日便于窗下辭了江離,再次回了賀蘭山
江離彼時正臥于西窗之下的貴妃榻上,拿著賀蘭尋臨行前給她的信,想著賀朧大人那一副來月信的臉,不禁覺得好笑。
賀大人告訴她南氏兄妹并非殿下的人,他們只是雙眼睛與耳朵,讓她不要像豬圈里的某種只知吃睡等死的動物一樣,要用腦子思考,思考懂不懂。出門前,還把花尋歡讓人送來的燉的補品給一口喝了下去。
江離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廝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很想告訴他那是治療女人治療行經不暢,宮寒痛經的東西。
半晌想想他剛剛那么兇神惡煞的看著自己的樣子,惡狠狠的想著,還是別說了,說不定賀大人不真有這方面的問題需要解決呢?
想起一個月前,那一次,恒王殿下半夜爬到自己床上,說的好像也是他爹要召他回去,看賀蘭尋年齡,他老子,應該也就不惑之年吧,怎得才過兩月便抱病不起。
又想起,那日凈房里,見到賀蘭尋身上縱橫交錯的鞭傷,想起他這一個月來,憂慮深邃的眼睫,以及,以及張子蕭死前的那一個眼神。
她煩躁揉了揉腦袋,正巧花尋歡進來,她便將賀朧偷喝她那碗治痛經的補氣通血的藥告訴了她,兩人頓時賤兮兮的補腦,賀大人于某日下體流血不止的模樣。
當日晚上,月清風高,她讓天香樓送了一桌酒菜,同時把從賀蘭尋房里藏著好酒都拿了出來,說是要感謝花尋歡與長孫延這幾日來的照顧,與忍受她整日擺一張臭臉憋屈,希望能補償下二人的付出,那兩人見她恢復正常,又見有好酒好菜吃,自然樂見其成,只是喝著喝著,兩人開始腦子眩暈,一圈圈的如靜水里的漣漪,越轉越大,最后
嘭的一聲,兩人倒地呼呼大睡。
她取出毯子蓋到兩人身上,又仔細打量了兩人,片刻離去。
這一去不知是生是死,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只是不喜歡那樣的離別場景,這樣也好,也好。彼時南山一處林中。
一身黛色的少女,坐于兩座孤墳前,那墳前擺了兩壺酒,她一邊向著那篝火里添紙錢,一邊將酒倒于墳前,被焚燒的紙錢在風中搖曳,發出滋滋的聲響。
萬里長空,暮色暗了下來,霞光將最后的光影投于林中,將少女的身影拉的極長。
她淺笑著對著那座墳
“葉大娘,我要走了,去陽關,可能許多不能來看你,
有些事情,算了。”
她起身,將最后一滴酒倒于墳前,轉身離去。
夕陽于草尖之上,投射出光影,翻涌而起的云霞,漸漸收起最后一縷光。
那少女起身的同時,一塊泛黃的羊脂白玉,跌落于草叢,叮的一聲,于暮色下反射著幽幽的光。
那是于城西張府的張子蕭的房間里找出的,她這幾日一直帶在身上。
恍惚間那塊方形白玉里,有塊陰影,她眸光一閃,像是想起什么,便拿起那塊玉對著最后一縷陽光
賀蘭卓
三個微小如發絲的字跡,微雕于那塊方玉的右上角,她迎著夕陽,閉目,賀蘭卓,賀蘭部落現任首領,擁兵于賀蘭山下的王城,為大魏鎮守西北,是大魏為數不多的擁有實權的未封爵位的藩王。
當然他還有一層身份,賀蘭尋的爹
她記得,南氏兄妹身上也有這樣一塊白玉。
再加上那日賀朧大人說的話,某個大膽的猜測在她腦中一閃而過,隨即她輕輕一笑,將那塊玉小心翼翼的收起,放入胸口那處暗袋子里。
她拿出賀蘭尋走前讓賀朧送來的信,那是一副地圖,去陽關的乃至賀蘭王城的地圖。
少女轉身,迎著夕陽下山,那暮色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白云共長天一色,凝于那一人背影之上,周身像是度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那金光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于水平線的盡頭永興三年八月初三
西征大軍開拔,于一月后到達陽關,于陽關西北外三十里外駐扎,彼時已近九月。
而大漠蒼涼如廝,卷起的風沙與飛雪刮的人臉頰生疼。
土黃色的風沙在外呼嘯,還未近入冬,便覺刺骨的寒氣。
此時近陽關城內的一個小飯館里。
一黛色少年輕輕扣開門扉,進門便道
“老板,來壺酒,兩碟小菜,半斤醬牛肉。”
“哎,好咧。”答話的是一身懷六甲的婦人。
那婦人年紀不大,大概二十歲左右,她頭上包一塊緋色頭巾,一身藍色粗布棉麻衣裹在身上,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不遠處,一身形健碩,臉盤黑黑的男子在招待堂東北角的一桌來客。
想來那男子便是這婦人的丈夫了。西北民風淳樸,因與塞北邊緣各族接壤,民風相對內地來說開放不少,比如在這樣的邊塞城外,婦人也可拋頭露面做些營生。
那婦人身形輕盈的自桌間繞過,五官清秀,美目如點漆,但是膚色有些黯淡,讓她瞬間失色了不少,想來是常年吹著邊關風沙的緣故。
那婦人見丈夫忙不過來,便親自待客,她高高的舉著盤子,來回穿梭于桌間,突然間像是被什么絆了一腳,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她正前方對著的是因年歲久遠而未來得及修葺的桌角,那桌角早已列開,正露著森白的木杈,眼看那肚子將要撞上時,她驚慌的將手擋在前方,眼底淚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