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林深噓口氣,振作了精神,沉聲說,“薛鶯,這是你布局中最為精妙的一步,連我也被騙得很苦,為防備隴西雙盜,一個月來,沒好好休息過一日。”
薛鶯見他終于開始出招,欣慰的笑了笑,掛上陰沉的臉色,開始與他爭鋒相對,“桓縣尉,你是審案審得糊涂了,你還沒說隴西雙盜的事,他們留字要盜踏雪尋梅,總不成不來桓府,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便回隴西了?”
桓林取來劉幽求一行人忙碌一夜找來的情報,擺在眾人面前,“開這天大玩笑的不是隴西雙盜,而是你,企圖瞞天過海的少夫人。”
薛鶯愕然說,“桓縣尉,我怎聽不明白?”
桓林強忍著內心的苦楚,沉聲說,“我說清楚些,這世上根本沒什么隴西雙盜,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言。”
連隴西雙盜都是假的?奇峰陡起,薛鶯固是一愣,眾人都是駭然。
上官婉兒恍然大悟,這正是她斷案的疏漏,卻被桓林精準的捕捉到了,今次斷案,她確實輸了桓林一籌。
桓林轉身來至孫博之前,問道,“敢問縣令,之前可曾聽聞隴西雙盜的名頭?”
孫博之搖搖頭,“從沒,似乎是近一月在郿縣傳開的。”
桓林又來到裴凌煙身前,問道,“大夫人,你今晨怎么發現隴西雙盜的?”
裴凌煙如實的說,“是二妹說的,我未見到人影。”
桓林得到兩人證實,再次走近薛鶯,又說,“我昨夜著人問遍了郿縣的三教九流,都沒人親眼見過隴西雙盜。我也找到了郿縣這個謠言散播的源頭,就是一間絲綢鋪。絲綢鋪老板已招認了,與桓府的西苑素有往來,是西苑派人來令他傳播謠言的。”
“薛鶯,你故意在郿縣宣傳隴西雙盜的名頭,更不惜將挑釁的留字在桓府大門,使得官府和平民以訛傳訛,經過一,兩個月的傳播,所有人便真的信了這世上有偷竊從不失手的隴西雙盜。”
桓林盯著薛鶯說,“由始至終,說見過隴西雙盜的只有你一人。編造莫須有的隴西雙盜,既為將眾人的關注目標從桓府移到城隍廟,方便你在桓府行兇殺人。也在關鍵時,可再次打出這張牌,將裝著迷藥的壺和杯扔到木窗外的草地中,消除蛛絲馬跡。”
薛鶯怔怔的望著桓林,沖他投來一抹贊許的笑容,隴西雙盜的事兒,她事先并未告知桓林,卻仍是被桓林給看出了破綻,能輸給心愛的男兒,她是心服口服。
太平公主重重的拍著掌,“好!精彩的破案!”
上官婉兒則是一臉的陰沉,桓林已勝過自負聰慧絕頂的她,難怪連張崇也被他擊殺;難怪狄仁杰也對他贊不絕口!
此人若是不除,再投靠了英王李哲,太子李賢危矣!
孫博之則拭拭冷汗,桓林的破案雖令他臉面無光,但也替縣衙解了圍,總歸是自家的女婿,便沒了記恨之心。
兇案已真相大白,薛鶯再無抵賴的可能,瞧著桓林說,“桓林,我輸了,非是我未盡全力,而是運氣實在太差。”
在場眾人都是默然無語,桓林苦澀的點了點頭說,“是,你布的局是一環套著一環,精妙絕倫,幾乎是天衣無縫,若非出了公主發現贗品和突如其來的一夜大雨,兩個不在你計劃里的意外,我也識不破你布的局。”
桓玄范猛地上前喝罵不止,以泄心頭怨氣,“你這毒婦,該以桓家家法千刀萬刮,請公主,孫縣令發落。”
薛鶯是她的夫人,薛鶯殺人,桓玄范也是嫌疑對象,他為了洗脫嫌疑,第一個站出來毫不留情面的呵斥薛鶯。
薛鶯麻木的跪在當場,任由他喝罵,也紋絲不動。
孫博之忙著趕來撿回最后的臉面,大喝說,“來人!先將犯婦押下!”
“慢著!”
桓林揮手制止了孫博之,又朗聲說,“本案還有一個兇手,還是幕后主謀!”
眾人愕然瞧著他,包括已招認罪行的薛鶯,她是心知肚明,哪里還有主謀?
桓林大步走到桓玄范跟前,一把提著他的衣領,狠狠摔了出去,將他摔了個狗吃屎,這才指著他面門說,“薛鶯深在西苑,平日里被監視甚嚴,怎么可能在郿縣傳播謠言,她背后還有個主謀,就是你,桓玄范!”
桓玄范面如死色,連連搖頭說,“與我無關,我不是主謀啊!”
桓林冷聲說,“你為了爭奪桓家家業,脅迫夫人薛鶯,合謀殺害親母,畜生都不如!”
他扔出了一疊情報,砸在桓玄范的臉上,“絲綢鋪的老板全都招了,你還敢抵賴?!要不,回縣衙去嘗嘗刑具的滋味?!”
桓玄范確實是與薛鶯私下達成了協議,他協助薛鶯散播隴西雙盜的謠言,薛鶯殺了母親桓老夫人后,分得的桓家家產盡數交給桓玄范,薛鶯只帶著嫁妝退婚出戶。
一切都是薛鶯策劃的,桓玄范只是一時貪念,可此時卻被桓林指認是弒母的主謀,桓玄范嚇得是屁滾尿流,跪倒在地,求饒不止,“我不是主謀,不是主謀,都是這個毒婦找上我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薛鶯已是心知肚明,桓林是想將所有罪名都推給桓玄范,替自己保住一條命,內心的感動油然而生,再鄙夷的瞧過桓玄范這個窩囊廢,連和他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心累,“桓林,依大唐律,該是受什么刑罰?”
桓林緊咬著嘴唇說,“弒母乃是重罪,依律當剮刑。”
所謂剮刑,就是類似于凌遲處死的殘忍刑罰。
薛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苦澀的一笑,膽小的桓玄范早嚇得暈死了過去。
桓林按耐不住內心痛楚,緊咬著牙說,“你為何要殺了母親?為什么啊!?”
薛鶯驚愕的望著他,被他的話勾起內心激憤,苦澀的說,“我只是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她為什么不應允?!為什么我要與桓玄范那個窩囊廢退婚,她也不許?!她為什么要將我往死路上逼啊?!”
劉幽求上前沖她說,“少夫人,老夫人在無遮大會前已與我,桓老,芷茗說過,等她過世后,桓林當上了家主,一切由桓林做主。”
他默然的取過了踏雪尋梅,擺在薛鶯面前,“老夫人與我們交代最后的遺言,這根桓家家主正室代代相傳的踏雪尋梅,本來就是要交給你的啊!”
孫秀兒也默默的上前,低聲說,“少夫人,老夫人她已是病入膏肓,還有不到半月的壽命,只是令我瞞著不讓在桓府宣揚,你為什么要急著殺人啊?!”
薛鶯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的踏雪尋梅,視野忽然模糊起來,幾月來對桓老夫人的仇恨和戾氣在瞬間消失無蹤,終是掩面大哭起來,“母親,我知罪了!我真的知罪了!”
她從懷里取出再準備好的毒藥,正要放入口中,卻被眼疾手快的桓林一下奪了過去,“不許做傻事!”
“桓林,還我!”
薛鶯蚊語說著,想令他不要做傻事,卻被桓林以目光阻止了,低聲說,“鶯兒,有罪的不止是你,我也有罪,我不會令你獨自面對。”
桓林猛地起身,徑直走到太平公主面前,二話不說就跪拜在地,“公主,此案案情已明了,主犯是桓玄范,薛鶯只是被脅迫的從犯。按大唐律,主犯應當剮刑,但若是從犯,桓家若是不舉,再有皇權特赦,便能免于一死。桓林冒死懇請公主,看在薛鶯是薛紹姐姐的份上,特赦薛鶯的死罪!”
太平公主直直瞧著桓林跪拜的背影,之前他怎都不肯向自己跪拜,此時此刻為了薛鶯卻愿意當眾跪拜求情,她深居皇宮,從未經歷過這些人情世故,根本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鼻子微微一酸,“桓林,你,你為了她向我下跪?!”
桓林面不動容的沖她磕了一個頭,“求公主特赦薛鶯的死罪!”
太平公主怒說,“桓林,我不準你因為她向我下跪,你立刻給我起來!”
桓林仍是堅決不起,再磕了一個頭,“求公主特赦薛鶯的死罪!”
薛鶯呆若木雞的看著他為了自己,丟下了尊嚴,還有驕傲,屈辱的下跪向公主求情,感動的淚水涌出,大哭了起來,“桓林!桓林!”
王孝杰也是默然不語,他本是感激桓林對李多祚的照顧,但事關公主,還有未來的駙馬薛紹,也不便插嘴。
上官婉兒指著桓林厲聲呵斥,“大膽桓林!身為朝廷命官,竟然包庇犯婦,還花言巧語,妄圖替犯婦開罪,陷公主于不義。”
太平公主望著桓林磕頭不止的背影,深吸口氣,拭了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揮手打斷她的呵斥,“婉兒,我有特赦之權嗎?”
上官婉兒支支吾吾的說,“有,但,百行孝為先,弒母乃是重罪,若是赦免這種弒母的罪犯,傳了出去對公主名聲有損啊!天皇、天后也會責罰公主的。”
太平公主想了想說,“我本來就沒有什么名聲,何談損不損的?至于父親、母親責罰,等回宮再說啦!我多說幾句好話,他們才舍不得責罰我呢!”
她擺明了車馬,就是要動用皇權特赦薛鶯,上官婉兒無言以對,雙眸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冷之色,便不再阻止。
太平公主起身扶起了跪拜桓林說,“桓林,起來吧!我愿特赦薛鶯!”
桓林見她果然愿意赦免薛鶯,這一把又賭對了,欣喜若狂,忙起身說,“多謝公主特赦。”
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說,“我才不是因為你下跪求情,是為了薛紹,你可別自作多情。”
桓林也不去管她是不是口是心非,說服了太平公主,接下來就是說服桓家放棄追究,何況薛鶯還是桓家的媳婦,國法之外還要面臨桓家的家法處置。若是桓家執意要追究到底,執行家法,外人也不能干涉。
他沖公主拱了拱手說,“請公主稍后!”
桓林徑直來到劉幽求跟前,淡淡的說,“大管家,按照母親遺書,我如今還算是桓家家主,是吧!”
劉幽求知他心中所想,點了點頭說,“是。”
桓林沉聲說,“召集桓家所有人等,母親的寢居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