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你的菲煙?”仿若天籟的聲音穿心而過,將恍惚中的暮白激醒。
“??!公主!”暮白回過神來,自覺失態,不由一聲輕呼。
此時的公主依慈,已卸去戎裝,雪白的坐騎、鎧甲、兵器,已杳無蹤影,顯是放馬覓食去了。
依慈十七歲的樣子,黛眉微蹙,絕美的臉龐上,憂郁如織。
一襲粉裙繡著千鳥圖紋,在微風中蹁躚若蝶,裙裾及廣袖邊上,鑲嵌著赤紅的緞帶。
而腰上,襯上一條精致的錦帶,更增添一種清絕的美。
錦帶于右側身后耷拉而下,靈動而飄逸。
對襟領口內,纖長而白皙的脖頸,暗青色血脈若隱若現,六瓣帽上緞帶飄飄,一根長約尺許的羽翎迎風煥閃著斑斕的光,給依慈憑空增添些許美麗。
見暮白怔怔地看著自己,依慈清瘦如雕的瓜子臉,本就膚若桃花,突然一片緋紅漫起,白皙的脖頸亦慢慢淡紅,亦如一空朝霞中,最璀璨的粉云。
“你……!你怎么會漢語?怎么不跑?”暮白心跳加速,竟語無倫次。
在他的腦海中,依慈作為樓蘭公主,理應說的是樓蘭吐火羅語,剛才,他脫口而出,竟忘記用吐火羅語,而直接用漢語呼出了妹妹“菲煙”的名字。
卻未曾想,樓蘭公主依慈,卻用略有生澀的漢語和他應答。
而她剛從血腥的戰場下來,且逃過一劫,在暮白的腦海中,此際,她本應是策馬狂奔,一路遁向都城,卻未曾想到,她不但不跑,且還一個人在朝霞中品賞起花來。
“我怎么就不可以說漢話?怎么就不可以在這里?”
依慈瓊口一撅,用生澀的漢語繼續道:“來抓我的吧!好!把我抓去得了,反正我回去也無法交差?!闭f著,她雙手重疊緩緩抬起,一副任憑暮白捆綁的樣子,黛眉蹙攏,一抹憂郁深深淺淺地刻在她的眉端,說不盡的哀愁。
“我可是來看這些花的,這么寒冷的天,它依然執著綻放,馨香怡然?!?/p>
暮白低下頭,俊朗的臉,被依慈嗆白得陣陣泛紅。
畢竟,剛才他們可是敵人,且他,他擊敗了她的友軍匈奴人。
“你也喜歡在這些花?”依慈揚起絕美的瓜子臉,一臉訝然。
“在幾乎所有的花都凋謝時,它依然逆境獨秀,當然喜歡?!?/p>
“你知道它的來歷?它可是凄美得讓人流淚?!?/p>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這是一個神奇的傳說?!?/p>
“我也很想知道,凜冽的冷風中,它緣何依然如此殷紅……”
“很古老的時候,我們這片土地上,‘旱魔’肆掠莊稼顆粒無收,人們過著‘食不裹腹’的日子。有一個叫‘紅’的英雄,與旱魔苦斗了八天八夜,最后與旱魔同歸于盡。在‘紅’倒地的瞬間,‘紅’如泉般涌出的血,汩汩地流入干涸的土地。奇跡發生了,就在那些鮮血滲入的干土上,不斷長出一叢叢的細柳。它們不同于其它的柳樹,不是喬木,而是一叢叢的灌木。它們也不是尋常的綠色,而是血一樣殷紅。從此以后,這里干旱無蹤,風調雨順,人們過著安康的生活?!?/p>
“啊!的確很凄婉,原來它開的不是花,而是血!”暮白一陣輕嘆。
“那位英雄真讓人敬佩?!蹦喊拙従徸吡诉^去,俯下頭,懸直而高挺的鼻梁砥著殷紅的紅柳花,鼻息抽了抽,一股沁人的馨香深入骨髓。
“人們永遠敬仰這位英雄,把那些細柳命名為紅柳,紅柳遍布的地方,就有水,就有希望。”依慈揚起絕美的臉龐,一掃剛才的局促與不安,似乎清朗了許多。
不知不覺,暮白已經來到依慈身邊,不足一米。
“你……你也會是那個‘紅’嗎?”
依慈特有的氣息,是那樣的彌厚,不含一絲駁雜,純粹得仿若紅柳的清香。
“我……”暮白急促而焦躁。
他緩緩地低下頭來,正巧依慈淺藍色的瞳眸,與他的眸光剎那間驟然交織。
依慈連一紅。
手指局促地絞揉在一起。
暮白心尖一凌,頓覺全身顫栗。
暮白頓覺回到孩提時代,百無聊賴間,他一瞬不瞬地注視妹妹菲煙淺藍色的眼瞳,似乎要從中找出一點不一樣的色澤,可看了兩年,直到妹妹消逝在哪個暗夜,都未曾找到一抹異彩。
而依慈的淺藍色眼瞳,幾乎和妹妹一樣。
碰撞的瞬間,他只覺那抹淺藍,純粹得仿若一個全新的世界,那樣溫婉、陽光而又謎一樣緊緊的吸引著他。
突然,依慈似乎想起了什么,劇烈扭動嬌小的身軀。
她站在一米開外,怔怔地看著仍在發呆的暮白,眼眸劃過一絲詫異和驚疑。
此刻遠處百多名樓蘭衛兵騎著高大的烈馬,得得得地圍了過來。
急促的馬蹄聲,將呆愣的暮白驚醒過來。
他扭了扭脖子,揚起劍眉,傻傻地道:“我……我……”
他頓覺自己太過輕薄,臉唰地臧紅,仿若做錯事的孩子,木訥而呆戚。
依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頃刻凝掌如刀,架在自己脖頸上,眼神一凌,道:“你快走,那些是我們樓蘭的士兵,我不希望你們刀槍相見,不然我……我……自戕在你面前。”
“你……你……公主……”暮白顯得慌亂。
“你快走,不然……”依慈如刀的右掌,輕輕扭動了一下。
突如其來的異變,他似乎清醒了許多。
暮白急得一顆心都要迸飛出來,生怕那如刀纖掌再次微動,哪怕是一點點。
他急切地道:“好!公主,你別動,我走,我這就走。”
言畢,他炁元真氣一凝,身影虛幻,一閃,就消失在百米開外的胡楊林中。
暮白然后駐足,虎目圓睜,靜靜地注視依慈的方向。
百多名樓蘭士兵,騎著高頭大馬,在一匹雪白烈馬的引領下,將依慈所在的山丘圍得水泄不通,氣氛沉悶而抑迫。
一名將領模樣的大漢用力一撐,輕輕跳下下馬來,隨即單膝跪地,拜服道:“陛下安王擔心公主走失,特派臣接駕公主回城。”
白馬跑到依慈面前,臥在她的身側,顯是讓她上馬,靈性盡顯。
暮白仔細一看,白馬原本就是依慈的坐騎,白得純粹而熒光閃閃。
“哼!怕我走失,還是怕我就此消失?”依慈冷冷地說,似有一絲抱怨。
一絲不和諧的氛圍,籠罩在依慈和那些將卒之間。暮白心尖劃過一絲訝異,“難道公主依慈和樓蘭王安歸不和?或者……”
“竟讓一孤女,帶著殺氣騰騰的匈奴兵,前去擊殺漢史,這……”摸了摸下巴,一臉困惑。
依慈跨上白馬,向暮白的方向瞅了瞅,揚鞭疾馳而去。
數百名士兵緊隨其后,得得的蹄聲及馬的鳴叫,攪起一路煙塵,片息間,就消失在遠處的雅丹崖壁之后。
依慈的離去,暮白頓覺心里一空,仿佛什么東西被抽走,留下片片虛空頻頻抽搐。
一群蒼鷺撲騰在胡楊林間,雪白的羽影綴在葉落的胡楊樹上,仿若枯朽的枝丫,突然綻放出潔白的花朵,給這片死寂胡楊林,增添了些許活力。
“哈哈哈哈哈……”突然,一陣桀笑驟起。
笑聲蜿蜒、尖銳、飄忽,仿佛從地獄逼噴而出,在胡楊林間詭譎地滌蕩穿梭。
桀笑抑揚頓挫,高低起伏,令人耳鼓隱隱生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