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泥濘中蹣跚地掙扎著，順著土路一路向前。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雨又開始下了。天黑路滑，鄒城小心翼翼地往前蹭，直到外面伸手不見五指。車頭燈微弱的光芒照不清前方的道路，路也就越來越難走了。

每一個岔口都有日軍的導調哨，他們負責指揮每一輛從后方開來的物資車輛能順利地到達前線。岔路越走越深，鄒城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因為他知道越向前開，就離湘城越來越近，但離日軍的大部隊也越來越近。地圖上標示的位置，距離湘城還有一百多里。鄒城粗略地計算了日軍的進攻速度，以他徐州戰(zhàn)役的經(jīng)驗。只要下了前進的命令，鬼子就可以不吃不喝地一天之內奔襲上百里。國軍有能打的，但能打都不在湘城，就新１１８師這樣的部隊，構筑起來的防線基本都是紙糊的，一觸即潰。算算時間，日軍差不多已經(jīng)兵臨湘城城下了，估摸著開車再往前走個三四十里路，就會有成堆的鬼子感謝他把這一車寶貴的物資送到他們的手里。

不行！

鄒城“嗤”一聲把車停在了路邊，王小壯迷糊著眼睛，從座椅上爬坐起來，張望著抹黑的夜色。

“連長，這是哪啊！？”

鄒城對照著地圖確認了一遍，“大概離六十里還差個三五里路！”

“什么六十里？”

“一個村名！”鄒城收拾了裝具，命令道：“下車！”

王小壯睡得正舒服呢，很不情愿。但鄒城沒有管他，率先打開了車門，跳上了泥濘的土路。王小壯只好伸了個懶腰，抱著自己的三八式步槍也跟著下來了。鄒城睜大了眼睛，在蒙蒙細雨中努力地辨認著地形地貌，王小壯也學著他的樣，瞪圓了雙眼，還真讓他看見了稍遠處有一片陰影。

“連長！六十里！？”

“你確定你看見了村落？”

王小壯點點頭，“我眼神比你好，差不多吧，應該就是那！”

“行，那我們走吧！”鄒城推子彈上膛，順著路邊的溝往前摸。

王小壯覺得不妥，跟在后面喊，“連長，車！車停在路邊沒熄火呢，會被后面的人發(fā)現(xiàn)的！”

“你管那么多閑事干啥玩意兒？讓它燒著油不好嗎？沒油了它就不能動了不是！？”鄒城不耐煩地道。

王小壯一想也是，鄒城給他帶了個頭，反正這一車食物他帶不走，干脆要做就做狠一點！

鄒城趴在溝里等了半天，一身泥水冷得要命，卻遲遲不見王小壯的身影。他跑回去一看，這貨正捆了三個手榴彈，壓在兩個箱子中間做了個詭雷。

“你特么跟誰學的？怎么這么陰呢！？”

“書上！”王小壯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拉火繩絆進木箱子的縫隙中，一邊說：“三顆手榴彈能炸完吧？”

“鬼特么知道，我又沒試過！管它有用沒用，鬼子上不上當還不知道呢！走走走！別杵在這里等后面的鬼子上來抓活的了！”

“嗯！”王小壯拍了拍手，臨下車時還順便摸了幾個肉罐頭。

鄒城排頭，王小壯殿后，兩人一前一后向稍遠處的陰影摸過去。離著還有三百米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幾點了，反正前面的村子一片黑漆漆地，連一點燈光都沒有。鄒城想再靠前去偵察一番，于是拍了拍王小壯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動。王小壯點點頭，拍了拍鄒城的手背，示意知道了。

鄒城左右觀察了片刻，見沒有動靜，便半趴著身體上了水溝，然后翻過了橫亙在他們和六十里之間的土路，接著再輕輕地下了另一邊的水溝，摸著溝邊滿地和著嫩草的濕泥，四肢并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村口潛行，盡量不弄出聲響來。

王小壯把槍架在土路邊，時刻準備支援。

初春的雨越下越米，細長的雨點拍在王小壯的鋼盔上，微微地響。雨簾模糊了他的雙眼，土路上匯聚成流的雨水夾雜著泥土變成了稀爛的泥水從王小壯的脖領口往身上沒完沒了地灌。

王小壯覺得自己應該換個地方，這里實在是蹲不住了。

但是鄒城臨走的時候讓他不要動，他不敢動。

一直瞄著村口的準星下，忽然一亮。王小壯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抬頭確認，發(fā)現(xiàn)離著村口還有百來米的地方，確實有一點火星一明一滅。

鬼子！？

王小壯扶了扶鋼盔，槍口微調，對準了雨幕后面的那一片黑暗。

王小壯發(fā)現(xiàn)的情況，鄒城卻對此絲毫不知情。土路隱蔽了他的身形，也一并遮住了他的視野。等到他摸到村口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土路邊，還有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草棚，草棚外像是用沙袋堆起了一個掩體，掩體不高，里面影影綽綽，看上去坐了好幾個人影。他們中間閃起了幾點火星，一陣煙霧騰空而起。

他們在抽煙！還是靜悄悄地抽煙。

鄒城連忙退回了水溝，這里有鬼子，得繞路！

誰知他剛剛下了水溝，一轉身，猛然看見水溝靠外的草地里突然站起個人，抱著槍面對著他。

鄒城嚇了一跳，一開始還以為是王小壯悄悄跟來了。可是轉念一想不對，面前這人雖然也是頂著鋼盔拿著長長的三八式步槍。但那身板比王小壯要大了一圈。

對面的人也一臉懵逼，這是日軍布置在村口的潛伏哨，一直在暗處看著六十里的外圍，鄒城順著水溝摸過來的時候，雙方已經(jīng)擦肩而過了，鄒城沒有發(fā)現(xiàn)他，他也沒有發(fā)現(xiàn)鄒城。只是這倒霉孩子穿著雨衣在濕地里守了大半夜，卻毛的情況都沒有發(fā)現(xiàn)，于是想悄悄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結果不經(jīng)意地轉身一看，鬼一樣的鄒城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日本兵也是嚇了一跳，他和鄒城一樣，以為對面的是來接崗的，只是心里一陣驚悸，還沒有來得及問口令。

就這么陰差陽錯的，兩人隔著兩米的距離，大眼瞪著小眼．．．．．．